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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我心領神會,笑答:「何為可惜?陰家不需要那麼多的恩寵,我兄弟的心性,你應該很明白。」

  「是,朕明白,朕……明白。」終是換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歎。

  他用的是「朕」,而非「我」,這一刻我也清醒的明白,他腦子裡正在計量和盤恒的,是作為一國之君需要思索和權衡的東西。

  帝王心術!

  ***

  耿弇接到詔書未有所表示,但上谷郡太守耿況卻立即作出反應——派耿弇之弟耿國,前往雒陽。

  名義上耿國到雒陽,為的是代替父親、兄長侍奉皇帝,常伴天子,實則只是充當一枚大大的人質。耿氏一門,由耿況起便是兵權在握,耿弇若是再得重用,無論劉秀心胸如何寬廣,治國統帥的手段如何溫柔仁慈,也沒辦法消除君臣間應該遵守的遊戲規則。

  耿況為表忠心,於是毅然將兒子送入京都為質。

  祭遵駐屯良鄉,劉喜駐屯陽鄉,燕王彭寵率匈奴汗國的援軍,準備突襲祭遵與劉喜。耿況在派出耿國入京的同時,又派出耿家的另一個兒子耿舒,反襲彭寵,匈奴軍團大敗。耿舒陣前斬殺匈奴兩位親王,彭寵落荒退走。

  耿弇與弟弟耿舒兩軍匯合,追擊彭寵,攻取軍都……

  耿氏一族,由耿況起,再到耿弇、耿舒,逐步受到朝廷重用,在戰場上大放異彩。

  §玄武卷 第五章 天時懟兮威靈怒 隨征

  六月初二,建武帝鑾駕回朝。

  劉秀只在宮裡待了一個月,入秋時分,七月初八,他便又馬不停蹄的匆忙趕往譙城,指揮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與梁王劉紆之間的剿滅戰。

  我原是死乞白賴的要跟著一道去的,甚至連行李包裹都打點好了,可是被他輕描淡寫的來一句:「你不管兒子了?」給徹底轟了回來。

  的確,我捨不得尚需哺乳的兒子。劉陽才兩個月大,帶他一同從征斷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撇下他一個人留在掖庭深宮,我肯定不可能安得了心。

  劉秀真是犀利,他不說我身體不好,尚需調養,承受不了長途奔波,只單單把責任都推到兒子身上,四兩撥千斤的化解了我的糾纏,讓我恨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撇下我們母子自個跑路了。

  「騙子!果然還是個大騙子!」我忿忿不平,果然還是不能輕信他的話,嘴上抹著蜜呢,笑起來溫柔,滿口應承,轉身卻又把人給哄騙得暈頭轉向。

  八月初十,在外奔走的劉秀又去了壽春,派揚武將軍馬成,率領誅虜將軍劉隆等三員大將,徵調會稽、丹陽、九江、六安四郡的兵力,攻打剛剛登上帝位的李憲。

  九月,漢軍包圍李憲王朝的都城舒城。

  劉秀一直在外督戰,一直忙到入冬,十月初七,劉陽滿五個月時,他才風塵僕僕的返回了雒陽。

  這期間聽說他還網羅了臨淮郡大尹侯霸,特別在壽春召見了他,甚至任命其做了尚書令。侯霸在王莽新朝時便是位中堅骨幹,素有威名,這個時候劉秀一手創建的漢王朝還沒正式的律典章程,劉秀忙著平四亂,雖然胸有丘壑,卻苦於無暇分身分心來兼顧這些細瑣的事務。侯霸有此才能,恰好為之重用。

  我在宮裡無所事事,劉陽很聽話,基本上不用我多操心。我初為人母,對這個孩子傾注了最大的關注和寵愛,希望能給他最好的東西,但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太乖了,加上宮裡十多個僕婦乳母,根本用不著我插手。

  我嘴又饞,人還止不住偷懶,外加為了早日恢復身材,能跟著劉秀出去透透氣,所以日日勤練武藝。伴隨著我毫無忌口,且體力訓練強度增加後,我的奶水竟然慢慢停了。六個月後,劉陽不再吃我的乳汁,餵奶的活全權包給奶媽們。

  真是欲哭無淚啊!

  好在我為人豁達,事後想想兒子是我生的,不管吃誰的奶,他開口學說話的都還得管我叫聲娘,不免又喜上心頭,拋卻了所有煩惱和顧慮。

  那一日劉秀帶我去了宣德殿,他身上僅穿了常服,頭帶巾幘,通身上下沒有一處奢侈華麗的裝飾,簡單樸實得一如當年莊稼地裡勤喜稼穡的青年農夫。再看我,髮髻輕挽,未施胭脂,也同樣一身儉樸,不似貴人,比宮娥還不如。

  他挽著我的手,在宣德殿南側廊廡下席地而坐,細語言笑。

  不過是數月未見,卻像是已經長別了數年,我看著他的側臉,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有一天這個男人不在了,我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活下去?

  這個念頭就像是條毒蛇一樣,突如其來的在我心上咬了一口,我嚇得變了臉色,急忙心有餘悸的將這個胡思亂想掃出腦海。

  氣溫有些冷,我閉著眼感受著掌心的溫暖,忍不住唏噓,這樣寧靜安詳的生活正是我所夢寐以求的,而能帶給我這般感受的人,只有他!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打破了這方寧靜,風兒沙沙的刮過樹梢,幾乎沒剩下幾片樹葉的樹木,紛紛哆嗦著抖掉了最後的一點殘葉,光禿禿的枝杈張牙舞爪的張開著,似在發洩著不滿。

  劉秀在我身邊發出一聲低咽般的惋歎,我扭頭往腳步的來源處瞧去,只見一名中黃門領著一人匆匆而至。那人年過不惑,一身武將打扮,健步如飛,膚色曬成古銅色,頜下三綹長須,乍看清臒儒雅,細品卻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張揚傲氣。

  我呼吸微微一窒,不知為何,心底自然而然的生出防範之心。

  「陛下!」來人微微行禮,卻並不叩首,不卑不亢間那份傲骨愈加突顯。

  「坐。」劉秀指著身側的席位,微笑以對,「卿遨遊兩位皇帝之間,素聞大名,今日得見,頗使朕自慚哪。」

  那人對劉秀溫文的態度顯然頗感驚訝與震動,堂堂一介天子,接見外臣不在卻非殿高堂之上,卻身穿常服隨意的坐在廊廡下。別說他,換成任何一個不熟識劉秀為人的人,都會感到難以置信。

  「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臣與公孫述同縣,自幼交好,然而臣前往蜀郡,公孫述高居金鑾,侍衛戟立,好不威嚴,如今臣遠道又至雒陽,陛下怎知臣非刺客奸人,如何有膽識這般簡易召見?」許是劉秀給予了他太強烈的震動,這一次他沒有再矜持,反而跪下磕了頭,言辭感人肺腑。

  劉秀笑道:「卿非刺客……卿乃說客!」

  我猛然一震,終於想起此人為誰!

  馬援——天水郡西州大將軍隗囂帳下第一謀士兼將才!

  隗囂名義上在鄧禹的說和下雖投靠了劉秀,但也只是留於形式,他掌握天水郡兵馬,獨霸一方,搖擺于成家帝公孫述和劉秀之間。

  馬援作為他的得力臂膀,在這個月內接連出使蜀郡的成家國和雒陽漢國,其用意也無非是想進一步以馬援的眼光,來確認到底哪一方才是值得投資的績優股。

  陰興在對於隗囂的資料描述中,曾著重提到眼前這位馬援,言詞對他頗有激賞。

  我不禁傾起上身,對這個似文似武的漢子多打量了幾眼,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直接,馬援似有所覺,眼波流轉,也向我投來一瞥。

  我微笑頷首,並不回避他投射過來的目光,他微微一怔,神情有些尷尬。

  「妾……陰姬見過文淵君!」

  劉秀面不改色,從容淺笑。馬援的臉色卻是陰晴不定,連連閃爍,似驚似喜:「陰……貴人?」

  「諾,正是妾身。」我欠身而笑。

  「陰貴人識得……臣?」

  「久仰文淵君大名,今日得見,妾幸甚,陛下幸甚。」

  馬援徹底蒙了,半晌激動的向劉秀叩拜:「天下反覆,欺世盜名、稱王稱帝者不計其數。今日得見陛下恢弘氣度,仿若昔日高祖,臣乃知帝王自有真人也!」

  劉秀眼角的笑紋越深,臉微側,看向我。我與他心意相通,相顧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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