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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因為戰亂,一路上遇見的流民不在少數,在荒郊野外,獨自一人很難苟活求存,所以流民往往喜歡成群紮堆的聚在一起。但是成堆的人聚在一塊,雖然有利於互相照應,但食物的供應卻又成了一大難題。

  除了挖野菜充饑外,唯有向居民乞討,但如果乞討的物件是一些擅長欺負弱者的富戶,便會時常遭到驅趕,甚至品行惡劣的人會派出家奴毆打。流民往往是手無寸鐵的婦孺,少有男丁,即使我再心灰意懶,性情麻木也看不得這種恃強淩弱的行為,少不得跳出來一通亂打。

  我的這種以暴制暴被視作「大義」之舉,久而久之,人心所向,竟在無形中成了這群流民的首領。

  我離開雒陽時並沒想清楚要去哪裡,這會兒眼看自己手底下的流民越聚越多,有不少人竟還「慕名」而至。待到進入潁川郡地界時,已是六月暑夏,路上不斷有人生病,不是餓死,就是病死。有些人開始打起了死屍的主意,居然要烹屍而食,在我的極力阻止下才勉強罷手。

  看著那一張張因為填不飽肚子而面黃肌瘦的臉,我不禁心顫,如果再帶著他們四處晃蕩下去,終是會害人害己。無可奈何之下,想著陰家祖產殷實,養個二三十人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於是擇路往南,打算帶人回新野。

  這一日路過父城附近,有人打聽到陽夏侯回鄉掃墓,建武帝隆恩,下詔命太中大夫送牛酒,且二百里內太守、都尉以下的官員以及馮氏宗族前往父城會祭,場面之大,無可想像。

  好些人慫恿我前往父城,因為那裡聚集的官員多,說不定更容易討到吃食,我卻隱隱察覺蹊蹺。戰亂之時回鄉祭祖掃墓,且排場搞得這麼大,馮異平素最不喜居功,劉秀更是提倡節儉樸素為本,這件事怎麼看都覺得未免太過巧合了些。

  我心裡有鬼,自然不敢當真前往父城一探究竟,於是反其道而行,遠遠繞開,匆匆南下。

  六月下旬,當我衣衫襤褸的帶人回到新野陰家,找機會避開眾人,覷機找到陰就時,他嚇得雙腿打顫,差點沒癱到地上去。

  我勒令他不許聲張,偷偷在門廡住下,換了男裝,避開家中直系親屬,化名陰戟,成為了陰家的一名普通下人,隨我回家的那二三十人也被妥善安置在各處田莊。

  陰識、陰興都不在家,整個陰家莊園仰仗陰就全權作主,他年紀雖小,做事卻極其認真,上下無有不服。在我印象中,陰就似乎仍是那個偶爾拖著鼻涕,時常被人欺負到哇哇哭泣的小毛孩子,可轉眼,看他有板有眼的處理族中大小事務,展露出果敢冷靜的一面,令我大開眼界之餘,也不得不感慨歲月催人。

  「大哥的信函。」回到陰家的第五天,陰就塞給我一隻木匣。

  我驚得險些跳起來,那只木匣好似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縮手:「你小子……不是讓你保密的嗎?」

  陰就一臉無奈:「姐姐,這事能隱瞞一時,還能隱瞞一世不成?」

  哆嗦著打開信函,卻發現素白的縑帛上寫著八個字,筆跡草狂,墨蹟力透帛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什麼意思?」

  「六月初七在雒陽南宮舉行了封後大典,陛下封郭聖通為後,立長子劉彊為太子,大赦天下……」

  「哦……」我長長的哦了聲,心裡木木的,不知是喜是悲。

  「姐姐,大哥的意思,是讓你別太難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不當皇后,對我們陰家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我為什麼要難過?」我勉強一笑,說不出心裡是何種滋味。陰就滿臉憂色,我伸手揉他的發頂,將他梳好的髮髻揉散,大笑,「我既從宮裡出來,便沒想過再要回去,皇后什麼的,哪裡還會放在眼裡?」

  「姐……」陰就抱頭連連閃避,被我蹂躪得一臉無奈,他掙脫開我的手,「可是姐姐,宮裡並不曾報失,二哥傳回消息說,陛下勒令掖庭一切如常,對外則向朝臣們聲稱陰貴人性情溫婉寬厚,以己無子為由,將後位讓于郭後。」

  我猛地一僵:「你說什麼?」

  「二哥說,陛下在等你回去。」

  我條件反射般向後躍出一大步,連連搖頭:「絕無可能!」頓了下,狠心道,「他還不如對外聲稱陰貴人染病暴亡得了,一了百了。」

  「姐,你想逼瘋陛下呀!整個南陽郡誰人不知陛下待你的情意?」

  「嘁,小毛孩子懂個什麼?」我心裡煩悶,沒好氣的說,「你還真是單純,怪不得大哥不帶你去京城。嘖嘖,看來你還得再調教個幾年才會有出息。」

  陰就漲得小臉通紅:「我今年已經十六了,我聽說郭皇后有個弟弟,十六歲時便已官封黃門侍郎,他也不過比我大一歲罷了。」

  「郭況麼?」腦子裡不由浮現出那張秋風霽月般的清純臉孔,我再次打量眼前的陰就,仍是中規中矩的一張臉蛋,貌不出眾,膚色略黑,眉宇間張揚著稚嫩與罡正的混合氣質,清澈的眸底偶爾透著一股倔強,情緒顯得太過外露。

  果然還是……沒法比。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啊,我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戲謔的說:「小弟啊,跟姐姐混個兩年,保准能把你調教得不下於郭況。現在麼,好好看家,在新野當個有為少年。等過幾年,行了冠禮,姐姐我再給你找門好親事結了……」

  陰就哪能聽不出我在調侃他,又氣又羞:「姐姐真是……一點都沒變,難怪沒法當皇后,這個樣子怎麼也沒法讓人信服能母儀天下呀!」

  「哎呀!年歲長了,學會頂嘴了是不是?讓我瞧瞧你都長了什麼本事?」一個飛身猱撲,我一手揪住他的衣襟,順勢一個過肩摔,將他扛在背上甩了出去。

  換作以前,這一招早將他摔趴下了,可是這一回他卻在空中翻了身,穩穩落地,沒讓自己摔倒。

  我「咦」了聲:「果然有長進。」

  「姐姐……姐姐……」他慌張的擺手,連連後退,「不打了,不打了,會打碎東西的……」

  「你說不打便不打麼,姐姐我不高興!沒打過癮前,絕不許叫停!」

  「姐——噢,饒……命……」

  §玄武卷 第三章 仗劍何處訴離觴 屠城

  建武二年八月廿六,建武帝劉秀親率大軍,攻打五校亂兵,受降部眾約五萬人。與此同時,劉秀派遣遊擊將軍鄧隆,協助朱浮,攻打彭寵。

  鄧隆軍隊駐紮潞南,朱浮軍隊雍奴,兩地佈防居然相距百里,收到諜報的那日我便斷言,鄧隆和朱浮兩個肯定吃敗仗。

  陰就原本不信,可沒過多久,便傳來彭寵奇襲鄧隆軍隊,朱浮因相距太遠,鞭長莫及,來不及救援而一敗塗地。

  「難怪大哥這般看重姐姐,姐姐竟比大丈夫更具慧眼。」

  陰就自那日起便對我言聽計從,事後得知,當日遠在五校的劉秀亦曾對鄧隆、朱浮的軍隊佈陣大加斥責,可惜為時已晚。

  自新朝滅亡後,中國的大好河山其實已經成了一塊被切割瓜分的蛋糕,支離破碎,各個地方勢力都在集結兵力,各自為政,瘋狂搶佔地盤。

  為了便於給陰就詳盡的解釋現狀,我從搜集到的情報中整理最新資料,經過匯總後繪製了一張簡易地圖,以雒陽為中心點,黃河為分割線,大致可將全國劃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大塊。除去一些不足萬人的零散民間勢力,單單挑出那些大集團勢力來統計,則東邊有漢帝劉永、自封五威將軍的張步;河西除了有竇融,還有從長安逃到天水後,自稱西州上將軍的隗囂;北面有叛亂的彭寵,還有遊移不定的建世漢朝赤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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