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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我想了想,還禮謙讓:「巨伯君客氣了。」

  劉祉激動的回頭,對周遭的人介紹道:「這……這是洛陽……」

  他大概不知道怎麼當著劉玄的面提另一位漢帝,我微微一笑,將散亂的鬢髮攏了攏,眼神淩厲的瞟向嚴本:「妾乃劉秀之妻陰麗華!」

  嚴本駭然失色,抽氣聲在陋室中響起一片。

  「陰麗華……」劉恭喃喃自語,我側身,斂衽緩緩向他行了一禮,他忙回禮,雖然神色亦有驚訝,卻並不像其他人那般呆若木雞。

  劉玄在身後冷哼兩聲,我收起笑容,回眸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被人扶著,臉色蒼白,半張臉腫起,嘴角掛著一縷血絲。

  劉祉道:「陰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點了點頭,劉祉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一腳跨出門,臨走回頭瞥了眼滿臉憤怒的劉玄,嫣然一笑:「聖公的癲狂症還是趕緊請人瞧瞧的好。」

  劉玄憤怒掙扎,我只當未見,挺直脊背,昂然踏出,身後驟然間爆出一聲悲愴長嘯。我心中一蕩,說不出是何種滋味,緊咬牙關,加快腳步隨劉祉、劉恭等人匆匆離開這間小院。

  ***

  劉恭暫住高陵傳舍,直到現在我才得知他的真正來歷,明白了為什麼劉玄會對他冷嘲熱諷。原來他的官職雖是侍中,身份卻的確如劉玄所說的乃是「皇兄」——他是赤眉軍所立的盆漢王朝建世帝劉盆子的兄長。

  若要追溯劉盆子的祖先,乃是劉邦長子劉肥,如果按照劉氏族譜排列,劉盆子要比劉玄、劉秀他們低兩輩,算是孫子輩的人物。

  劉盆子兄弟一共三人,長兄劉恭、次兄劉茂,劉盆子排行老么。樊崇欲立劉姓子弟為帝時,翻遍軍中所有姓劉的,用排除法剔除不合格的人,最後剩下血緣與漢高祖最相近的劉氏三兄弟。因為兄弟有三人,他們不知道該選誰合適,就用抓鬮的方法讓他們兄弟三個抓鬮決定,最後年幼的劉盆子中標,選為帝。

  劉恭讀過《尚書》,算是位粗通文墨的儒生,因是太山式人,所以封為式侯,官拜侍中。他卻是生性淡泊的人,並不以自己的弟弟做了皇帝而特別沾沾自喜。按他自己的話說,盆子也不過是一個被人控制的傀儡皇帝罷了,赤眉軍一群匪類,成不了氣候。

  他說這種話的時候,聲音低沉,壓抑而悲涼,我忽然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對劉玄那麼在意,那麼客氣,非要孤身犯險,作為赤眉軍代表來試圖勸降劉玄——他分明已很清醒的預見到了弟弟的未來命運,屬於傀儡天子的命運,要麼屈服沉淪,要麼玉石俱焚。

  劉玄是個極端聰明的人,像他這樣聰明的人,尚且在這場操控、反操控的內部政治鬥爭中潰敗,更何況劉盆子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放牛娃呢?

  與其說劉恭在為救助劉玄而東奔西走,不如說,劉恭在盡力想替他弟弟的未來試圖抓住些什麼。

  劉恭很聰明,他怕單獨來見劉玄,劉玄甚至不會給他見面的機會,所以先去找了劉祉,想讓劉祉做個中間人,緩和了彼此的矛盾衝突後,大家能夠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降。

  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只是沒提妨冒出了我這個異數。

  要說三方代表,那毫無疑問我肯定是站在劉秀這一邊的,所以,現在就好像演變成我和劉恭之間的一場降俘搶奪戰。

  「想不到陛下竟會讓陰夫人親來高陵勸降!」劉祉滿心欽慕,「陛下如此重視……聖公,真乃情深意重之人,由此看來,劉姓宗親們大可不必擔心陛下會對我等有所芥蒂。」

  我順水推舟,由著他胡亂臆斷:「巨伯君真是多慮了,陛下向來寬仁謹厚,天下皆知。」

  劉祉頷首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劉恭突然問道:「貴上已下詔敕封聖公為淮陽王,並言明吏民若有戕害,罪同大逆,若有護送陛下至洛陽者,封列侯,此事可當真?」

  這話倒把我問住了,我並非真是劉秀派往高陵來勸降的說客,自然也說不上來劉秀對劉玄的處理態度是什麼。

  「自然是真。」不等我回答,劉祉已搶先向他做出保證,「陛下的人品,我敢拿項上人頭作賭,向來言出必行。」

  詔封劉玄為淮陽王,若有戕害者罪同大逆不道,護送者封列侯!好大的一個誘餌,一個形同仇人的劉玄,值得用這麼大的誘餌吊他嗎?

  心上驟然一陣顫慄,恍然明白這其中緣故究竟所為何來,一時之間,熱淚險些克制不住的溢出眼眶。

  「夫人。」劉恭帶著一絲試探的口吻緩緩啟口,「貴上確可保聖公無恙否?」

  我愣住,他的疑惑不同於他人,我竟無法不假思索的拿話敷衍他。於是不禁深深思索,如果劉玄當真向劉秀投降,不說劉秀如何待他,我可會就此輕易原諒和饒恕他?

  從個人立場出發,我實在沒道理放過劉玄,可是此刻面對劉恭的疑慮,我的回答卻不能僅僅代表我個人,我無法用我主觀的意識去回答這個政治問題。

  「這是自然。」終於,我舒了口氣,冷靜的給予肯定答覆,「君無戲言!」

  劉恭得到我的回答後,仿佛放下了心頭大石,表情輕鬆了許多,笑道:「既如此,恭這便動身回長安。」

  我訝異道:「怎麼?難道你不是為你弟弟來勸降聖公的麼?」

  「欲降聖公的乃是赤眉,如何是我弟盆子?」他溫婉一笑,笑容背後卻隱藏著一縷通透明晰後的無奈,「方才與夫人一席話,亦知夫人乃是豁達明智之人,君子不相欺,夫人以為赤眉所立建世漢朝比之綠林所立更始漢朝如何?治國非同兒戲,並非只是將一個頭戴冕冠,身披冕服的皇帝抬上龍輿,便可稱之謂『國』。若無治國之遠見卓識、雄才大略,則得國亦能失國,得失只在彈指瞬間。」

  他在說這話時雙眸熠熠生輝,耀眼得像是閃爍的星辰。不得不承認,我被他坦誠的勇氣所感動,能領悟到這一點的人不多,站在他的立場能把這番領悟開誠佈公講出來的人更是絕無僅有。

  何為名士風流,胸襟坦蕩,我今天算是真的大開眼界。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一年多來我與劉玄相處日久,每日所思,無不是爾虞我詐、陰謀算計,那顆赤誠之心早不知被我遺忘到哪個角落,這時面對劉恭,不由得重新勾起我心中豪邁俠氣,笑允:「公子請放心,我主今日既能厚待聖公,他日定當亦能厚待他人。」

  劉恭眸光一亮,他自然明白我所說的「他人」指誰,我倆彼此心照不宣。

  「告辭。」

  「後會有期。」

  劉祉雖是陪同劉恭一起來的,卻不見得非得一起回去,我正打算遊說劉祉助我逃出高陵,突然嚴本闖了進來,險些撞上正往外走的劉恭。

  「侍中大人這是要往哪去?」

  「回長安。」劉恭淡定而答。

  嚴本聞言,急忙攔住他:「陛下……咳,聖公方才有言,願隨大人前往長安歸降。」

  在場的人一齊愣住,劉恭非但不喜,反而瞬間面色大變:「聖公為何決意如此?」

  嚴本沒有回答,側身讓開道。

  門外,面上尤帶瘀青的劉玄唇角噙著一抹詭譎的笑意,走到眾人面前,雙手高舉——右手掌心托著一隻一尺見方的錦盒,左手擎著一把古樸斑駁的長劍。

  劉祉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斬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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