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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一路猜測,卻總是毫無頭緒。劫持我的人手似乎挺多,三四個人輪流日夜看管我,除了解手方便時鬆開捆住我手腳的繩索片刻時間外,平時連眼罩都不許我摘下偷瞄一眼。

  沒過幾日,這行人便似乎換了一撥,然後多了個女人來照顧我的三餐飲食。他們待我並不嚴厲,雖然從不與我過多交流,但是對我的態度還算寬容,並不多加苛責刁難,且聽口音又像是南陽一帶的人,所以我暗暗希望這些人是真是陰識遣派來的。

  因為,比起旁人來,至少陰識不會害我性命。

  在路上顛簸了大半月,終於聽到了他們鬆氣的聲音,我猜度著大概終於要到地頭了,他們得以交差,而我,卻要獨自面對真正的挑戰。

  ***

  戴了將近大半月的眼罩陡然間被解下,強烈的光線刺激得我下意識的埋首於掌心。

  手腕上猛地一緊,我神經質的顫了下。虛掩在臉上的雙手慢慢被人撥開,我眯著眼小心翼翼的彈開一條隙縫。

  朦朧的白光中有團黑乎乎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我倏地睜開眼,刺眼的白玉垂旒在我眼前左右晃動著,冰冷的珠玉不時輕拂過我的鼻樑。

  「哇啊——」我嚇得失聲尖叫。

  那雙烏沉沉的眼眸卻不懷好意的笑了,似乎對我的反應十分滿意。

  「想不到會再見到朕麼?」

  「劉……劉……陛下!」我結結巴巴的吐出最後兩個字,誠惶誠恐的磕頭,「賤妾……拜見陛下。」

  說內心惶恐倒也不假,至少我是真的被他嚇到了,千算萬算,怎麼都沒算到擄劫我的人會是劉玄。

  「抬起頭來!」頭頂的聲音冰冷而又威嚴。

  我不敢違背,立即抬頭,劉玄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目光睥睨:「知道朕為何請你來麼?」

  請?這算哪門子的請?

  「賤妾不知。」

  他笑了下,笑容極美,卻像是朵罌粟,笑容背後透著濃郁的糜爛腐敗:「那你知道自己在哪麼?」

  我左右環顧,但見四周金塗玉階,砌皆銅遝,用來隔開殿閣間欄的更是金玉珠璣,在明晃晃的銅燈照耀下,光彩奪目。

  「這……難道是……」

  「這是朕的長樂宮!」

  我渾身一顫,心中的臆測果然成真。長樂宮,我居然被人從下博一下子擄到了長安,千里迢迢,劉玄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擄我來,到底為了什麼?

  幾乎是潛意識的本能,我將肩膀縮了下,身子愈發伏得低了,鼻尖幾乎可以碰著席面。

  下巴上猛地一痛,劉玄的右手卡著我的脖子將我提了起來,我差點被他勒斷脖子,一口氣沒喘上來,忙踉踉蹌蹌的站起身,順著他的手勢仰起了脖子。

  他的目光一冷:「你的腿怎麼了?」

  我呼呼的吸氣:「廢……廢……」

  他並不鬆手,卻聽一聲嗤笑在我耳邊縹緲回旋:「呵呵,如此說來,小狼崽的利爪……」笑聲桀桀,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誰幹的?」

  我不寒而慄,被他變臉的速度又嚇了一跳,期期艾艾:「沒……」脖子上的手勁一緊,我憋了口氣,忙老老實實的回答,「是被劉子輿的追兵攆到了滹沱河……我不小心掉到了冰河裡,受了寒氣……」

  「劉子輿……王郎!」他冷笑,表情如魔,「如果是他,那麼這個仇劉秀已經替你報了。」

  我咽了口唾沫,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聽到他提起劉秀,敏感的神經線卻再次拉響警報:「夫君……賤妾在下博養傷,已……已久未聯繫……」

  「呵呵,如今劉秀美人在懷,春風得意,自然不會再將你這個廢人放在心上。」

  明知道他說的話不可當真,然而我的心卻倍感受傷的揪痛起來。

  劉玄鬆開手,我無力的摔到地上,為求效果逼真,我把臉掩在袖下,肩頭聳動著淒然抽泣:「陛下何必挖苦賤妾?」

  這原是場表演,做戲給劉玄看的,可不知為什麼,心上的痛卻是真真切切的,酸澀的淚水不用我使勁擠,便已自然落下。

  「你可真是令人失望,朕原以為你還有些用處的,卻不料竟是如此沒出息!娶妻當得陰麗華竟連一個真定郭聖通都比不上!」

  「哇——」我放聲大哭,一半真一半假,哭到後來連我自己都忘了是在演戲,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貓,痛到極處,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攻擊,「你自己不還是一路貨色,正因為有了你這樣的天子做標榜,才……」

  倏然住嘴,劉玄的眸色愈發濃郁深沉,我閉上嘴重新低伏下身子,這一次恨不能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掩埋起來。

  「如此說來,倒真是朕的不是了!」他不怒反笑,令人愈發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起來吧,不必老跪著,若是行動不便,朕命人給你端張榻來。」

  我一凜,忙用手背胡亂抹了眼淚:「不敢。」這兩條腿就算再沒力,站立行走已不是什麼大問題。如果不是他擄我上京,估計這會兒繼續在程馭的針灸調理下,恢復的效果會更趨理想。

  想到程馭,不禁想到莊遵……不知道他們兩個有沒有事,以莊遵的身手和機敏,照理該無大礙才是。

  腦子裡正胡思亂想,劉玄已坐上一面雕刻著九龍祥雲的屏風榻,我略想了想,故意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步履蹣跚的挪到他身前,他瞧著我走路彆扭的樣,不滿的皺了皺眉。

  「劉秀剿滅邯鄲王郎有功,朕已封他為蕭王。」

  我嬌軀一顫,想不到短短兩月,劉秀竟已滅了王郎?!

  劉玄不徐不疾的說:「朕念蕭王有功,欲召他率部回長安,河北那兒另派苗曾任幽州牧,韋順任上谷太守,蔡充任漁陽太守……蕭王回京後,你們夫妻亦可早日團圓!」

  我愣在當地,訥訥的說不出話來。這一招可真夠毒的,明為犒賞,實則罷兵。劉秀若是沒了那點兵權,他這個蕭王立即被打回原型,與一年前沒啥兩樣。

  腦子進水了才會乖乖聽話回長安,若我是劉秀,就算接到詔書也會假意先拖著,矯旨不歸,你又能拿他如何?

  心裡漸漸的明白劉玄「請」我回長安的原因了,我暗自冷笑,面上卻無限歡喜的說:「多謝陛下成全。」

  他揮了揮手,和顏悅色的神情仿若兄長:「你原是蕭王王后,明媒正娶,郭氏若是仗著舅舅的十萬兵馬想要奪你後位,朕自不能讓她如願。你且放寬心,蕭王回京後,朕封賞你的兄弟,必不會讓你輸于郭氏。」

  假如不是太瞭解眼前這位更始帝的過往,聽了這番感人肺腑的話真會免不了感激涕零,只可惜,我早被打過無數次防疫針——他的話若是可信,母豬只怕也會上樹。

  他的心思,不僅僅是想要利用我召回劉秀,還順帶想挑撥我和那個素未謀面的郭聖通的關係。我和郭聖通之間心生嫌隙是小,若是由此引發劉揚對劉秀不滿,那原本在身邊護衛的十萬兵馬便會立即變成倒戈之師。

  「陛下!」我突然不想再跟他裝糊塗了,和他這樣的人玩糊塗,其實不過是場笑話。我抬起頭,語笑嫣然的望著他,眼睛一眨不眨,「陛下為何總能這般體貼賤妾呢?賤妾真是受寵若驚呀!」

  他笑了笑,嘴角嚅動,方欲啟口,卻發現我笑容古怪,不禁一愣。過得片刻,緊繃的肩膀一松,他哈哈一笑,雙腿踞坐,上身後仰,雙手撐在榻上:「果然是陰麗華啊!」

  我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淡淡回應。

  「來人哪——」劉玄收起笑容,大聲召來中常侍,「帶這位姑娘——」他伸手指向我,狹長的眼線眯了起來,「去長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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