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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我痛得說不出話來,全身無力的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劉伯姬默不作聲走到我身後跪下,劉秀撐著我全身的重量將我扶了起來。

  外套被小心翼翼的扒了下來,我看不見劉伯姬的表情,卻能清晰的聽到她的呼吸急促粗重起來。外衣是深色的,血污了也許還看不出來,可是裡面內衣卻是白麻裁制,吸水性極好,估計這會兒早被血水浸透了。

  她開始脫我的內衣,手指冰冷的顫意透過我的肌膚很鮮明的傳遞過來,我「噝」地吸了口氣,不舒服的哼了聲。

  「動作輕些……」劉秀小聲的提醒。

  「三哥……」她顫聲,「傷口……衣服粘住了……」

  片刻的沉默後,劉秀果斷的做出決定:「你來撐著她!」

  劉伯姬應了聲,兩人交換了位置,劉秀的手撫上我赤裸的肩膀,雖然同樣帶著如冰般的寒意,卻如磐石般堅定,毫不猶豫。

  「麗華……」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雖然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卻仍是眨了眨眼。

  「你撐住一口氣,無論多疼,都不許昏過去!你聽到沒有,我不許你昏!」

  我閉眼,睜開時一顆滾燙的淚珠自眼角悄無聲息的墜落。

  向來柔和愛笑的劉秀,居然也有霸道的一刻,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劉秀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說話。那麼溫潤如玉的人啊……居然……

  嘶——內衣被撕裂,劉秀果斷的用撕下的布料蘸了陶罐裡的熱水,往我傷口上摁去。

  我悶哼一聲,火燒般的感覺再次湧了上來,我痛得渾身顫慄。入眼,劉伯姬的輪廓從一個變成兩個,又從兩個變成三個……晃晃悠悠的重影疊在一起,晃動得一片模糊。

  「麗華——挺住!」

  我屏息,一口氣憋得自己滿臉通紅,眼前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卻是換成了劉秀焦慮的臉孔。

  我瞪大了眼望著他,他在害怕嗎?

  是的,他是在害怕!他眼裡真真切切的寫著驚恐!

  這一次,我相信他是真心的,沒有戴上任何掩飾的面具,沒有掩藏自己的內心,這就是他真正的心意。

  好難得,能看到他的心——而他,在害怕!

  胸中的一口氣終於耗到盡頭,就在我以為自己再也接不上下口氣時,他突然低下頭,鼓足一口氣對著我的嘴渡了過來。

  「咳!」我緩過一口氣。

  他迅速脫下長衫,我牙齒打顫的看著他,他極為小心的把自己的外套替我披上,然後將我側著放倒在一席破席上。

  「箭已經取出來了。」他伸手拂開我遮面的濕漉長髮,眼神極盡溫柔。

  眼皮很沉,似有千斤重,我困得實在不行了,可是卻怎麼也不放心讓自己就此昏睡過去。於是強撐一口氣,細若蚊蠅的擠出一句話:「箭……拿來……」

  劉秀眉頭輕挑,露出一個困惑的神情,但他卻沒說什麼,招手讓劉伯姬把那支血淋淋的箭捧到我面前。

  箭是毛竹削制,做工十分粗糙,我眯著眼,目光下垂落到箭頭上,然後大大的松了口氣。

  還好,只是枝很簡單的竹削箭,箭頭也只是削尖了而已,並沒有安上鐵制的箭鏃。

  「謝謝……」我低語一聲,全身放鬆,神志終於漸漸迷離。

  §青龍卷 第四章 生離死別斷人腸 緯

  據說,我這一挨席便是接連睡了三天三夜,且一到夜裡便高燒不止,如此周而復始。劉秀兄妹衣不解帶的在濕氣很重的山凹裡照顧我,因為怕我有閃失,就連睏極時眯個盹都不敢稍有疏忽,一日兩餐,餓了便就著燒融的雪水啃燒餅。

  他們兄妹倆如此照顧了我三天三夜,我卻什麼都不知道,醒來時恍若一夢,雖然體力不支,可是精神卻是好得很,一點也想像不出劉伯姬口中描述的那種九死一生的情景。

  不過,劉伯姬卻是明顯瘦了,眼眶瞘了下去,臉色蠟黃,下巴尖瘦,愈發襯得那雙眼睛大得空洞。

  在拿燒餅給我時,她雖還睜著一雙眼,表情卻是呆滯的,一副恍惚走神的樣子,臉上時時流露出悲傷淒涼的神情。

  我明白她在想什麼,幾次想把劉元等人遇害的實情相告,可又怕她承受不了這麼殘酷的打擊,只得啃著燒餅角默默的看著她。

  賴以藏身的地方無法用「山洞」來形容,這裡也就是一處山面往裡凹進去一個癟坑,堪堪擠上三四個人,只是山面背陰,坑裡污水沉積,濕氣很重。

  洞裡唯一一處稍微乾燥的地方被我占了,腳邊燃著一簇乾柴,已經快燒燼了。洞口不時有風刮進來,那股藍幽幽的微弱火苗順著風東倒西歪,感受不到一點熱度。

  劉伯姬縮在火堆邊,像只受傷的兔子,雙眼紅腫,身子消瘦單薄的,火光將她的影子投在洞壁上,長長的像根細竹杆。她身上沒穿外套,她的外套這會兒正蓋在我身上充當被子,內裡穿了身嫩黃色的中衣,卻也是破破爛爛的扯去了一大塊。

  天寒地凍,燒餅硬得就像是塊石頭。我牙齦發軟,咬在餅上居然只能咬個印子,連皮都撕不下來。正食不知味,洞外一陣馬蹄經過,我的神經不由自主緊繃起來。一直蹲著不說話的劉伯姬卻站了起來,望著洞口喊道:「是三哥麼?」

  門外劉秀應了聲,隨即撥開覆蓋在洞口擋風的破席子跨了進來。他臂彎裡還抱著劉興,那孩子凍得小臉通紅,卻興奮的揚著手裡的一架風車,看到劉伯姬的時候興高采烈的喊道:「姑姑,你瞧,三叔給我做了架風車……」

  劉伯姬順手從劉秀懷裡將劉興抱了過來,滿懷期待的望著他:「如何?」

  「唔。」他輕輕嗯了聲,低著頭說,「我用那頭牛換回些吃用。」說著,從背上解下一個竹簍,「你把身上的衣裳換了吧。」

  她遲疑了下:「諾。」

  劉秀這才抬起頭來,目光向我投來,柔軟中閃過一絲悲戚:「終於醒了。」

  我沖他微微一笑:「多謝救命之恩。」這話說的有點見外,但我又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好。

  「三哥。」劉伯姬在他身後不死心的小聲追問,「你可有向人家打聽……」

  「嗯。暫時沒什麼消息……不過你放心,現在外面很平靜,他們應該沒事的。」劉秀沒回頭,這些話仍是背對著妹妹說的,但我卻能清楚的看到他臉上閃過的痛楚之色。

  他耷拉著腦袋,靜靜的站著。神情憔悴,眼袋上似是蒙了一層灰,顯得頗為倦怠和疲憊。

  我的心,莫名的疼了起來,胸口有些酸,有些堵,眼眶一熱,像是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湧了上來。

  「文叔……」我強撐著掙扎起來,伸手欲拉他的手,卻只堪堪夠到他的袍角。

  「滴答!」手背上一熱,有水滴濺落。我的手指不由一顫,剛剛夠到的袍角滑落,我呆呆的望著背上的那滴迅速轉冷的水滴。

  是水?抑或是……

  我遽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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