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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你們不能這麼不講理……」

  亂哄哄的場面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城樓上突然爆出一聲厲喝,壓住了底下的吵嚷聲。眾人一怔,紛紛揚起頭來。

  朝陽刺眼的照在城樓上,城樓上除了嚴守以待的士兵外,正中還站了三四名深衣長袍的男子。

  為首的那位,唇留兩撇髭須,身材雖不見得高大威猛,然居高臨下卻有種睥睨的傲氣。我心下微凜,恰見左右百姓無論男女老少紛紛跪下地去。我不敢造次,忙混在人堆裡屈膝跪下,地上堅硬的小石塊硌得我膝蓋生疼。

  城樓上有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喝斥道:「都想造反了不成?你們是不是都不想要脖子上的腦袋了?」

  我聽這話頗嫌這說話之人蠻橫粗魯,忍不住好奇的問了句:「此人是誰?」

  跪在我左側的男人側頭橫了我一眼:「真乃無知婦人,連南陽郡太守甄大人都不知麼?!」

  我不覺一愣。

  南陽郡守甄阜!這個人我豈會不知?

  按照劉縯他們的計劃,立秋謀動時第一個想要綁架挾持的就是此人!只是素來聞知其名,卻始終不知其樣貌長相,今日得見尊容,實在超出我以往的想像。

  只聽甄阜在城樓上發話道:「近日有逆賊作亂,是以奉陛下諭旨,本官下令關閉城門,這期間若有膽敢擅闖擅離者——斬首!」

  城下一片響動,有應聲磕頭的,也有起哄發牢騷的,那些官兵隨即沖了上來,從人堆裡揪出兩三個鬧得最凶的,推推搡搡的把人綁了就走。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些茫然的望著城門。

  甄阜還活得好好的,顯然劉秀他們試圖佔據宛城的計劃並沒有成功。眼下這等虛張聲勢,緊閉城門,四處搜捕,看著叫人心驚膽戰,然而從側面看,卻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碼我知道,現在那些被鎮壓的人裡頭必然還有漏網在逃的。

  我在心裡暗暗祈禱,但願劉秀平安無事,屬於漏網之列,沒有被甄阜他們抓到。

  只要一想起甄阜對待李通家人的手段,我便不寒而慄。

  無法想像若是劉秀落在他手裡,會是何等樣的慘狀!

  我用馬肉跟流散在城外的居民換了些許生活必需品,然後在宛城城外靜守了七八天。就在我望眼欲穿,幾乎想放棄輾轉回新野的時候,宛城的封鎖終於解禁了。

  城裡一無改變,仍是一幅充滿了生氣勃勃的景象,我站在街道上,遠遠的望著已成廢墟的李府,心裡卻是一陣陣的發澀。

  等了這麼多天,換來的不過是清冷蕭蕭。偌大的宛城,以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查探到劉秀他們的蹤跡。

  在郡守衙府前,我找到一張縑帛告示,寫明某年某月某日誅殺叛逆數十名,那一長串的名字看得我兩眼發暈,幾乎腿軟得癱到地上去。

  強撐著一口氣,將那些人名一一察看下去,連看三四遍,確定上頭沒有我熟識的人名,這才顫顫的離開衙府,離去時只覺得手足冰冷,渾身無力。

  看完告示後心裡的不安卻始終難以消散,鬱悒的感覺一直重重的壓在胸口,思慮再三,我終於決定放棄回新野,毅然南下蔡陽。

  從宛城徒步回新野,已是困難重重,去蔡陽更是翻了一倍的路程不止,更不用說這其間我還得橫渡一條沘水。

  這一路摸爬滾打,我甚至因為不熟悉路況而走岔了道,歷經風餐露宿後終於在十月初趕到了蔡陽。

  劉秀家我雖去過兩次,可每次都是乘著馬車去的,到底該怎麼走我可實在說不上來,只是清楚的記得南陽顆粒無收,只有劉家的田裡種出了莊稼。

  這日進入蔡陽境內,我又累又渴,想找處人家討碗水喝。繞過一處芳草萋萋的亂崗後,一片金燦燦的禾苗隨風迎擺的跳入我的眼簾。我疾走幾步,一時喜出望外,沒曾下腳下被石頭一絆,竟是一頭栽在田埂上,昏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依稀看見劉秀站在麥田裡沖我揮手,我興奮得向他跑過去時,卻發現一臉獰笑的甄阜從劉秀的身後沖了過來,提著明晃晃的寶劍,一劍刺中了劉秀的背心。

  「啊——」我激動得跳了起來。

  睜眼的同時,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我捧著頭呻吟一聲,身子軟軟的倒下。有雙手即使托住了我的後腦,側目一看,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正看著我吟吟而笑。

  「可算是醒了,夜裡高熱不止,我真怕你挺不過去呢。」婦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回首喊道,「女子醒了,軍兒,你的粥熬好沒?」

  門外「噯」了聲,隨即一名尚未及冠的少年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跨進門:「娘,粥來了。」

  婦人將我扶了起來。

  「小心,才煮的,有些燙!」少年咧嘴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種淳樸。他把碗湊近我的嘴,拿木勺子小心翼翼的喂我喝了口。

  嘴裡發苦,這小麥粥熬得相當滑膩,而且入口帶著一股甜爽的清香,令人食欲大增,我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我在粥裡拌了些野蜂蜜漿。」似乎瞧出我的不解,少年含笑解釋。

  一碗粥下肚,胃裡轉暖,我開始覺得恢復了些許力氣,忙問:「這是哪呢?」

  「這是我家。」婦人答道,「你暈倒在我家田裡,是早上我二兒子去田裡耕作時把你背回來的。我瞧你是趕了許多路……你打哪來啊?」

  我正要回答,猛地窗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然後院子裡的門推開了,伴隨著一片嘈雜的雞鳴狗吠聲,有不少人在屋外焦急的喊著:「良叔!良叔!」

  沒等婦人從榻前起身,就見門外沖進一人來。人影才晃進門,便扯著嗓門嚷開了:「良叔!良……嬸。」那人身形猛地一頓,緊跟在他身後接二連三的撞進七八個人來,大約是都沒想到屋裡尚有其他女眷在,一時都呆住了。眼珠子紛紛在我身上打了個轉,然後一齊低下頭去沒再吱聲。

  婦人站起身,和氣的問:「你們良叔不在,和劉安去田裡了,有什麼事麼?」

  為首的那人也不過才三十來歲,相貌堂堂,只是神情慌張,仿佛受了什麼驚嚇,一時難以定神。

  「良嬸!」身後有人開口,「出大事了……」

  一句話沒講完,就被最先的那個人用手肘捅了一下,講話的人立即閉嘴。

  「那個,嬸嬸,我們去田裡找良叔……」

  「站著!」良嬸忽然叫道,「出什麼大事了?子琴,是不是我們家劉安又惹事了?」

  「沒……」

  「劉軍!」良嬸回過頭來,厲聲問道,「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哥哥又闖禍了?你不許瞞著娘!」

  劉軍一臉無措:「娘啊,哥哥這幾天一直在家,和我在田裡幹活來著,哪都沒去,這你不是知道的麼?」

  子琴忙道:「嬸嬸,不關劉安、劉軍的事,跟他們無關……」

  「那跟誰有關了?你們氣急敗壞的跑了來,不跟這兩小兔崽子有關,又會是跟誰有關了?」

  見子琴不答話,良嬸真急了:「我到田裡找劉安去!」說著便要出門。

  「嬸!」子琴忙拽住她的胳膊,「唉,我跟你說,真不關劉安的事!其實是……伯升……」

  「劉縯?!」異口同聲的,我和良嬸一齊叫了起來。

  良嬸詫異的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匆匆忙忙的掀了身上的薄被,跳下床:「劉伯升在哪裡?劉、劉文叔有沒有回來?」

  腳才踩著地,就覺得如踩澤地似的怎麼也站不穩,一旁的劉軍伸手想扶我卻終是猶豫了,只這眨眼的工夫,我就一跤跌坐到地上。

  良嬸急忙攙我起來,我急道:「文叔……文叔有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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