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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普通人。

  這樣的姿勢,若在陰識面前,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做出來。唯獨鄧禹,我從一開始的裝腔作勢,到後來一點點的原形畢露,他居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漸漸的,我膽子愈發大了,如今我會在任何人面前都稍稍裝出一副柔順的樣子,唯獨對他,我是盡顯本性,甚至恨不能施展迴旋踢,一腳把他踹飛出房間。

  任何偽裝在他面前最後都會被摧毀,他就是有那個本事讓我抓狂。

  按理說這個小子的大腦實在有問題,長了一張媲美繡花枕頭的臉孔,腦子裡裝的卻不是符合常理的稻草。為什麼我就不能贏他一次呢?難道除了暴力制服以外,我就真的拿他一點轍也沒有了麼?

  我盯著他橫看豎看,不得其解,不知不覺中把一尊黍酒幹掉了一大半。輕輕拍了拍微微發燙的臉,我悶聲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拉屎記得上茅房!」

  他仍是規規矩矩的跪坐在對面的軟墊上,慢悠悠的替我斟酒,眼瞼低垂,很專注的幹著手裡的活。

  「今年……我滿二十了。」

  「哦。」我點點頭,「那恭喜你。」

  漢代的男子二十及冠,算是成人。

  「過幾天我行冠禮,你來觀禮好不好?」他抬起來,誠誠懇懇的問。

  「好啊。」我滿口答應,用手撕下一片幹牛肉,塞進嘴裡大嚼,「只要你讓我大哥同意放我出門,我沒什麼不樂意的。」

  他笑了起來,眼角眉梢帶出一種難言的喜氣:「少吃點吧,」他把我面前的一盤鹵汁油雞拖到自己跟前,揶揄的損我,「你難道不知打年初起蝗蟲成災,南陽郡今年怕是要顆粒無收了。」

  我伸長右手摁住那盤鹵汁油雞,惡狠狠的瞪他:「顆粒無收跟這只雞有關嗎?」

  「當然有關係!」他咧嘴笑著,左手抓住我的手腕,右手用筷子撕下塊雞肉悠閒的放進嘴裡,「南陽郡顆粒無收,會有很多人挨餓,你少吃些,可以省下很多嚼用。」

  我右臂掙了掙,卻沒能掙脫他的束縛,一怒之下左手啪地一拍桌案,抄起一副竹筷奮力對準他的手背紮下。

  他早有防備,連忙縮手,我手中的筷子落下時方向稍稍偏離,一口氣貫串整只雞身:「小氣的人,你家窮得連只雞也吃不起了嗎?」我沖他呲牙,用筷子叉起雞身,張嘴便啃,「那你還妄想什麼娶妻生子?我看你連冠禮也索性免了吧,免得承認自己年紀大了沒人要……」

  對面簌簌輕響,鄧禹突然騰身站起,直接跨過案幾,欺身而至。

  我擎著雞身,一時忘了接下來的要說的話,呆呆的抬頭仰望他。這小子打算做什麼?一臉嚴肅的表情,太長時間沒挨揍了,皮癢不成?

  「滿臉都是油……」他單膝點地,跪在我身前,用絲帕輕輕替我擦拭嘴角。

  柔滑的絲料滑過我的面頰時,我臉上忽然微微發燙。

  這姿勢啊,實在太曖昧,我尷尬的仰後,試圖不著痕跡的避開這種親昵:「沒事,吃東西難免的……」

  「還真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他突然噗哧笑了起來,「麗華,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有個大人樣子?」

  我惱羞成怒,屈膝抬腿,準備一腳蹬了他。他靈巧的起身,避開我的攻擊,翩然回座。

  「臭小子!你才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呢!」我忿忿的指著他。

  我啊,明明二十七歲了,為什麼非得給這種小鬼說成是小孩子?

  「要不是跑這鬼地方來,保不准我今年都可以升博士了……」我磨著牙齒恨恨的嘀咕。

  「什麼?博士?」鄧禹好笑的望著我。

  猛地嚇了一大跳,我以為我講得很小聲,沒想到他耳朵賊尖,這樣居然也能聽得到。

  「博、博……博士啊……」

  我拼命想著該如何解釋這個新名詞給他聽,沒想到他忽然朗聲大笑:「你想做博士麼?女博士?《易經》、《尚書》、《詩經》、《禮儀》、《春秋》,此五經博士,敢問你是精通哪一類?」

  「什麼?」我眨巴眼睛,沒聽明白。

  「朝中中大夫許子威老先生,乃《尚書》博士,我瞧你這房裡也擺了卷《尚書》,可否聽你講講其中大義?」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說,琥珀色的眼珠子像貓咪般綻放著狡獪的光芒,他起身整裝,對著我作勢一揖,「容在下洗耳恭聽新朝第一女博士之教誨。」

  我窘得滿臉通紅:「你個臭小子!會五經很了不起嗎?上過太學就很了不起嗎?」

  「是很了不起呀!」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回答,「漢武帝始建太學,設五經博士,其時每位博士名下僅學生十人,昭帝時太學學生增至百人,宣帝時增至兩百人,元帝時千人,成帝時三千人,直至新朝始建國,擴建校舍,也僅萬人……」

  我琢磨著他的話,感覺這上太學比起考研統考來不遑多讓,門檻還真緊。鄧禹算是太學裡頭的尖子生了吧,這種學生應該很受老師喜歡才對。

  心裡稍許起了欽佩之意,可嘴上卻依然不肯服輸:「稀罕什麼!」

  我放下油雞,從席子上爬了起來。鄧禹太學生的身份讓我想起了我的大學生涯,我的考研夢……一時情緒低落,意興闌珊。

  「別走!」經過鄧禹身側時,他倏然攥住我的手。

  「我吃飽了,要去躺一會兒,鄧大博士請回吧!」他用力往回一拽,我被他拉進懷裡,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黍酒香氣,「你小子——」

  「麗華,嫁給我好不好?」他的下頜抵著我的發頂,低沉動聽的嗓音帶著一種蠱惑的力量。

  我有些頭暈,手掌撐著他的胸口,推開他:「我大概喝多了……呵呵。」

  「也許。」

  「呵呵。」我傻笑,佯作糊塗的揮揮手,不去看他的臉色,「你開玩笑是吧?哈哈,我才不上你當呢,你又想捉弄我……」

  「是麼?」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一顆心怦怦直跳,我確定自己沒喝醉,那點酒量我還是有的,只是……我現在只能裝糊塗。

  嫁人!結婚!在古代?

  我實在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或者說我還在逃避著生存於這個時代應該面對的一些事實。其實早在我及笄之後,陰識就已經開始替我物色夫婿人選,這件事我並非完全不知情,但是……只要陰識不跟我最後攤牌,我寧願很鴕鳥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還沒這個心理準備。即使以後註定要在這個時空生活一輩子,即使當真回不到原先的軌道上去,我也沒這個心理準備,要接受命運的安排,要在這裡結婚生子!

  這樣的將來,要和某個人一輩子生生死死的纏繞在一起,對我來說,實在太虛幻、太恐怖!

  我低著頭保持沉默,緊張得手心都在出汗,鄧禹這幾年對我一直很好,我不是沒感覺得到,他今天假如沒把話講絕,把我逼到絕路上,我是不想和他鬧僵的。畢竟,和他之間撇開男女之情,他算是個不錯的朋友。

  「也許……喝醉的那個人是我。」他囁嚅著說了一句,伸手過來揉搓我的發頂,爽朗的笑道,「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這樣都不能捉弄到你!」

  我隨即附和的跟著他笑,只有自己才知道這樣的笑容有多尷尬和無奈。

  男子的冠禮又叫成人禮,規矩眾多,儀式也極其講究。

  先是由筮人占卜出良辰吉日,然後提前三天通知所有賓客前去觀禮。我不清楚鄧禹是如何說服陰識的,總之,當昨日傍晚,陰識突然跑來告訴我說要帶我去觀禮時,害我吃驚不小。

  大清早便被拖出了門,我原以為是去鄧禹家,沒想到牛車打了個轉,結果卻是往鄧嬋家的方向馳去。

  最後的目的地,不是鄧嬋家,也不是鄧禹家,而是鄧氏宗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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