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弦歌南望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夜色黑得可以滲出墨來,皇宮中又是一場喧嘩富貴。

  楊嘯漸漸長大的面頰上還帶著一份稚氣,笑起來的時候那個小酒渦依然還在。夜風有些涼,他端著酒杯走入廊中,看見弦歌正坐在雕砌的玉爛,神色淡淡地遙望遠方。

  楊嘯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幾步靠近她,輕聲道,「太傅,外頭有些冷,還是進去吧?」

  弦歌勾唇,「不了,太吵,年輕人才喜歡那些。」

  楊嘯悶不做聲,「太傅一點也不老,在朕眼裡,你十年如一日。沒有太傅就沒有朕,沒有太傅也沒有雀南國的今天。」沉默片刻,他一個翻身坐到弦歌身邊,舉起酒杯與她輕輕一碰,「那朕陪你。」

  弦歌轉頭看他,寵溺地笑笑,「皇上說的話越來越貼心了。」頓了頓,「十一年,十一年了,原來十一年就是這樣,唉……」

  這一聲嘆息極輕極輕,卻溢滿了感傷之情。

  楊嘯忽然有點不知所措,眼前這人白衣勝雪,眉目如畫,這個一手把他帶大的人,對他而言是最親最親的人,比母后還親。可是,現在卻感覺到驟然的疏離。他無話可說,只是靜靜坐在她身邊,不說話。

  弦歌注意到他的情緒,體貼地開了話,「皇上,極東國的火藥那件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可各國還是恐慌不已。雀南國,極東國,越覓國畢竟是簽過和平條約的,你也知道,溫閑打算借著這條約探探極東國的底,所以要召開三國大會。微臣以為,還是由微臣親自去吧。」

  楊嘯沒有立即應腔,黑亮的眼睛盯住弦歌,「太傅,那個淩楠是你的兒子吧?」

  偶遇

  弦歌眼神猛的閃爍一下,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嗯。不過,微臣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個小小的嬰兒。」

  楊嘯兀自感歎道,「不愧是太傅的孩子,他還比朕小一歲吧?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就可以讓這麼多國家慌亂。」

  弦歌苦澀地勾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溫柔萬分,「不過,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足夠有心計的話,這個火藥的事情應該禁閉資訊,不讓外人知道。」

  楊嘯垂下眼,再次抬眸時目光中多了幾份好勝,「太傅,你覺得他比朕強嗎?」

  弦歌這回是真的苦笑了,「皇上,難道您沒有自信?」

  楊嘯笑道,「朕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弦歌歎道,「皇上,您是微臣的弟子,倘若微臣覺得淩楠比您強,這不是等於在間接地貶低微臣自己麼?各人有各人的優點,各人有各人的缺點,微臣一直陪伴在您身邊,對您有足夠的信心,可是淩楠……說句實話,微臣並不瞭解他。」

  楊嘯像孩子一樣地笑了笑,他低下頭,猶豫許久,試探地開口,「太傅,你有想過再嫁嗎?」

  「沒有。」弦歌堅定道,「一次也沒有。」

  楊嘯有些尷尬,但還是問了下去,「是因為玄昭帝淩悠揚嗎?可是,他明明花天酒地……」

  「皇上,不是他的原因,是微臣自己的選擇。」弦歌的神色很平靜,「他過他的生活,微臣過微臣的生活,僅此而已。」

  「如果太傅再嫁,能生一個女兒話,說不定朕就封她為皇后,當然,她至少得有太傅三分風采。」

  弦歌笑笑,「承蒙皇上看得起。」

  「呵呵,」楊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朕多事了。其實,朕也自私地希望太傅永遠不要嫁人,可是,太傅畢竟是女人,應該有自己的幸福才對。」

  幸福?弦歌感到陌生,下意識地不想繼續這個話提,心開始隱約地抽痛,「皇上,就這樣吧,微臣三日後就動身去越覓國,去參加那三國大會。天色已經很晚,皇上去休息吧。」

  越覓國?據說極東國是由皇太子淩楠去的。太傅,您親自跑這一趟其實是有私心存在的吧?楊嘯很想這樣問,但終究沒有問出口。這樣的問題太孩子氣也太沒有意義,他只道,「你一個人朕不放心,讓符雪遲陪你去吧。」

  弦歌身子一動,張了張嘴,一臉想拒絕的樣子,但最終還是點頭,「好吧。」她站起身,「那麼,微臣告退。」

  望著那襲白影的離開,楊嘯的眸中精光乍現,歎一口氣,又歎一口氣。他舉起酒杯將美酒傾灑在大地上,清澈的酒水蔓延在土地,他的眼神慘澹而複雜。太傅,朕很想一直地信任你……朕究竟可不可以一直地信任你?

  三日後的啟程並沒有勞師動眾,弦歌跑到歧陽城和符雪遲會合,然後隨便挑了點人馬便上路了。說實話,撇去國家不談,她很期待這次的三國大會,她終於可以見到自己的孩子。弦歌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惜功效不大,心緒害怕卻又興奮。

  她不敢見那個孩子,卻又期待見那個孩子。弦歌閉上眼,就能在腦中準確描繪出淩楠嬰兒時期的樣子,能記起他的笑,記起他的哭,記得他黑色的眼睛,記得他胖嘟嘟的臉蛋。可是,也只是這樣。她想像了一千遍一萬遍,卻不敢想像淩楠如今的模樣。

  符雪遲策馬在她身旁,偶爾注意到弦歌的神色,已猜測到她的心情。他勒了勒韁繩,靠近弦歌,「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嗎?」

  弦歌坐在華蓋下鏤空的馬車上,想了想,看看隨從們已經很累,便點頭,「大家休息一下吧!」

  天清氣朗,參差小樹綠滿地,乍眼望去,讓人心情驟然開朗。

  弦歌拿了些糕點邊坐到附近的亭子裡,符雪遲跟在她身後,直接甩了一壺酒過去。弦歌側身,穩穩接住,回首望去,看見符雪遲對她微笑,「要不要喝杯酒?一直坐著身子都冷了吧?」

  弦歌在旭日下伸展身子,抬頭仰望天空,伸手半遮眼睛,擋住刺眼的陽光,「聽你這麼一說,的確有點冷。」

  符雪遲哈哈一笑,躍身坐至涼亭,拇指板去酒壺的塞子,仰頭喝一大口,氣勢豪爽灑脫。

  弦歌慢吞吞地坐到他對面,小抿一口,「嗯,味道差強人意。」

  符雪遲笑得有些無奈,眉頭微微一挑,「你在宮裡喝慣了最上等的佳釀,還真是難為你喝這麼粗糙的酒了。唉,看來即使你回來,歧陽城也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

  弦歌愣了愣,這廝什麼時候這麼牙尖嘴利了?這算是諷刺嗎?「雪遲,有話就直說。我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大佛了,皇上越來越大了,我這個攝政王的權力只會越來越小。大佛擔當不起,地府小鬼才差不多。」

  「……是你自己把權力交回去的。」符雪遲也不糾纏這個話題,又喝一大口酒,高呼一聲「爽!」,他迎視她的目光,「弦歌,十多年了,你很少回歧陽城,照義父的話說,『那沒良心的丫頭片子,被小皇帝迷了魂魄,早將符家棄之腦後了』,呵呵,義父對你很不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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