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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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芸瑛肚子裡的孩子,確實就是她害死的——現在外面流傳起來的那些傳聞,雖都是一些妄言,卻一點都不冤枉。 太后並非眼花耳聾,佛殿前會發生那血淋淋的一幕,誰知道是不是另有玄機。然而「妖邪作祟,為禍社稷」的卦象,卻給了她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麼多女人的孩子都已殞命,區區一個沈芸瑛算什麼,更何況,如果這就是上天的昭示呢?老天也不想讓她將孩子生出來,誰敢再多作置喙! 想到此,成海棠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紅籮捂住嘴,卻是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我狠心。沈芸瑛偏偏在這個時候懷上龍裔,而太后又挑選在此時來福應禪院,一切都是註定好的,不是麼……」成海棠扶著熏籠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然而眼底卻流瀉出一抹得逞的快感。 韶姑娘說得對,她是經由太后保舉才得以進殿的,如果將來果真誕下麟兒,誰能保證太后不會推開太子,轉而去扶植一個新降生的小東宮?畢竟太后才初掌中宮啊,剛剛嘗到權勢的滋味,會這麼快就讓榮耀的權柄從指縫中溜走麼! 她又有一個那麼殷實的家世,應該也是為太后所忌憚的吧……將來的小東宮或許會榮登大寶,然而她作為生身母親,卻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那孩子,既然終究是她的一道催命符,生與不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成海棠想到此,不禁低下頭,摩挲著熏籠上的花紋,聲音輕輕的,似對紅籮說,又似在對自己說,「她現在小產,起碼性命保住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也保住了。她該感激我的……」 「娘娘……」 紅籮眼角有淚,篤定的念想在一刹那轟然倒塌,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成海棠抬頭看向她,唇角半挑起,笑得很是扭曲,「紅籮,其實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然而自踏進這浣春殿的一刻,一切,早都是註定好的……在宮闈局,你我都只是一介奴婢,可現如今進了浣春殿!我不甘心只當一個側妃,真的不甘心!」 地位的榮光,已然蒙蔽了雙眼。 正如感同身受的情結,將原本純良的心性削弱。 命數流轉,因果往復,宿命的齒輪終是會轉回到最初的地方——欠債的,欠命的,可知終有一日,要悉數來還。 龍裔的事情至此塵埃落定,然而呂芳素的謀算還沒完。扶雪苑只是一個開端,殺雞取卵,只為以儆效尤。眼下距離回京還剩下不到兩天,宮闈局裡的人已經開始著手規整備品,然而很多人都忘了,玲瓏山上依舊被封鎖,局裡的宮婢也都被管束著,甚至是那些自央河小築調來的禁衛軍,仍舊鎮守在第三道山寺門口,枕戈待旦。 這一夜,整個福應禪院,註定無眠。 酉時,夕陽西墜。 山寺柴房。 冰冷而簡陋的小屋裡,圈禁著一些衣著襤褸的女子。 這些曾經在宮闈中度過很長一段清寂歲月的夫人和嬪女,怎麼也想不到,在獨孤閨閥傾覆後沒多久,還沒來得及享受榮華和寵愛,就身陷囹圄。 柴門緊閉,送飯的宮人揭開小天窗,將食盒用麻繩順下來。 柴房裡一共關著五個女子,每次送來的食盒卻只有兩份。關押三日,她們的態度從最開始的不屑吃,到後來的分食,再到如今的搶食。 將殘存一口的饅頭吞下肚,其中唯一的一位嬪女抹了一把油漬,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都是些該死的賤婢,頓頓都是齋飯,吃也吃不飽。等本宮出去了,看不把這福應禪院給拆了。」 彼時矜持高貴的妃嬪,此刻卑賤的階下囚,不是鳳凰,自然而然流露出市井粗俗的一面。在她的對面,那坐在角落裡的女子,抱著雙膝,蓬頭垢面的模樣也不比她好多少,聽見她的話,卻只是冷笑,「你連自身都難保,還想著如何報復別人?得能離開這鬼地方才行!」 「等本宮回去見了皇上,哭一哭,求一求,就不相信皇上真能不念舊情!」 那女子又是一笑,這次笑容更冷了,隱約含著憐憫的味道:「進了這裡,難道你還想著出去?」 「為什麼出不去?太后不是說要將我們押解回宮,等候皇上定奪麼……」 如銀的月光順著天窗靜靜傾瀉,灑在駱紅渠披散的長髮上,籠著一抹光暈。她將下顎抵在膝蓋上,沒有回答,好半天,歎息似的道:「有的吃,你就多吃點兒吧!做個飽鬼也總好過餓死鬼投胎……」 一側,黎紅薇聽到這句話,不禁怔了一下,轉臉去瞧她,逆著光,卻如何也瞧不清楚神色。而剩下的幾個女子都只當駱紅渠是在說瘋話,兀自闔上眼皮睡去,黑甜夢裡,還勾畫著重返枝頭時的景象——錦衣玉食、香車寶馬……何其煊赫榮耀! 黎紅薇靠著圍欄,索性也閉上眼睛,一刹那寒冷和饑餓交替襲來。 怎麼都難以入眠。 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夢醒了,自己仍坐在扶雪苑的屋院裡,挑揀妝奩裡的首飾:哪一件是皇上賞賜的,哪一件是司飾房新打造的…… 她也寧願皇后還活著。就算進不了宮闈,最起碼還有一線生機。只要待在扶雪苑裡,安分守己,就會一直高床軟枕,起居無憂。不像太后,表面上聽任放縱,內裡卻是陰險狠毒。 靈犀已經死了,連同她腹中孕育的胎兒。 慘不忍睹。 嫣然呢?倘若她未被牽連,為何不來找她…… 房檐下掛著的煤油燈一晃一晃,將柴房映襯得晦暗難明,黎紅薇蜷縮著腿,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間。冷,耳邊聽見風順著門縫嗖嗖地灌進來,感覺更冷了。 她不想死! 那個人……一定會來救她的吧?如果不想自己在審問時將所有事情招認出來,就一定得來救她…… 此時此刻,容華夫人的屋院裡,燈正亮著。 往常到了這個時辰,早已有管事宮女在四處巡查。 然而因為哀萃芳被暫時削職,太后索性收回了對一應宮人的懿命。酉時一刻,華燈璀璨,院中仍有三三兩兩的宮婢逗留,飛短流長,閒話宮事。 蒹葭在桌前捧著針線刺繡,而隔著一道屏風,侍婢正提著花籃往浴桶裡灑下一片片花瓣,水很燙,漂浮著的嫣紅花瓣恰好遮住女子雪白的胴體。 「倘若明日就能回宮,該有多好。這福應禪院我可是待夠了。」 蔡容華往身上撩了些水花,隔著木桶,只露出一小截藕臂,纖穠合度。吹彈可破的肌膚,因浸過了熱水,泛著淡淡的粉色。 「二十那日即是返京之期,不會讓雲錦主子久等的。」蒹葭說罷,將紅線放進笸籮裡,挑出藍線。 「誰知道呢!來這兒才短短幾日,就發生這麼多事,真是讓人不踏實。比不得宮裡,起碼是自己的地方,住也住得比較舒心。」蔡容華捏起水面上的一片花瓣,湊到鼻尖嗅了一下,「聽說,明日一早,就要對扶雪苑的那些個夫人和嬪女進行審問,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會牽扯其中……」 「太后不是說,要將她們押解回宮,由皇上親自查辦麼?」 蒹葭的問語,引來蔡容華的一聲嗤笑,「怎麼會等到回宮!太后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個能重辦的把柄,斷不會交給別人。而且一旦回宮了,很多事情想做都做不得了,還不趁此機會,一併了結?」 蒹葭拿著繡針,仔細回味著蔡容華的一番話。 就在這時,忽然想起叩門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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