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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一輛花梨木車輦中,婢女半掀開窗幔,視線之內,巍峨的宮牆正以倒退的方式出現在眼簾——依稀可見宮牆內的紅牆黃瓦、畫棟雕樑,籠罩在晨曦的薄霧中,仍是一派金碧輝煌;殿宇樓臺,高低錯落,此時以仰視的角度看去,甚是雄偉壯觀。

  婢女仰著頭,瞧得歎為觀止。

  軟榻上的美人聞言,閑閑地抬起眼皮,百無聊賴地瞥過一眼。

  「雲錦主子好像不開心……」

  一側坐著的宮婢,杏色宮裙,略施粉黛,從裝束和裝扮上看顯然身份較高,只是面孔很冷,散發著疏離的氣息。察覺到蔡容華的神色,不由關切地開口。

  「此去青燈古佛,能有什麼樂趣可言。來還不如不來。」蔡容華說罷,對著面前精緻的點心又是一歎。心情低落,連口腹之欲都跟著消失殆盡。

  蒹葭給她倒了杯茶,「主子為何不請旨留在宮中。娘娘這麼得寵,如果您不想去,皇上也不會責怪的。」

  蔡容華抿唇,「說得輕巧。本宮若是不來,豈不是落人口實。」

  魚躍龍門其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比臨門一腳還磨人,好不容易躋身偌大深宮,發現哪一處的花都嬌豔、都撩人,想要居高臨下、想要脫穎而出,才貌雙全尚不夠,更要德惠雙修。能有前者已是難得,後者多少含著天生的資質成分。

  要活得比別人好,心思根本不能全在爭寵上——陳宣華掀開窗幔,出了城,視野開闊很多,光線明媚,讓她半眯起了眼。

  近處是青山翠柏,遠處是河灣碧水,道路旁叢生著蔓草,野花淒淒。秋光未至,野菊就開好了,極目遠眺,新黃的花朵摧枯拉朽般沿著河畔一路盛放,宛若一道煙羅披肩,為涓涓河流獻上嫁衣。

  「宮裡的花兒開得再好,哪比得上外頭的呢!天生天養,日曬雨淋,依然生得俏麗盎然。可若是將宮裡的一株栽植到宮外,怎經得起這麼折騰!」

  蔡容華情不自禁地揚起臉,深深嗅著一股青草香。

  蒹葭聞言,低頭未語。

  一側的婢子撲哧一下笑了,很沒心機地道:「主子說得在理。可同樣的,外頭的花草若是放在宮裡,也一樣要枯死啊!天生卑賤,就是高攀上了,也不能跟宮裡的奇花瑤草相提並論!」

  蔡容華目光一滯。

  前一刻還漾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在唇畔。

  天生卑賤……

  車隊綿延幾裡,繞著河灣。行在最前面的是騎著高頭大馬的皇室禁衛軍,紅衣烈烈,銀鎧熠熠。然後是手執明黃華蓋和皇幡的太監,莊嚴威武,在陽光下折射出顯赫的光輝。宮闈局一應女官和宮婢的車乘排得很後,往往前頭主子有何吩咐,都要由小太監騎著馬到後面,一聲悠悠長長的吆喝,奉召的婢子便要即刻下車,跑著趕到前頭複旨。

  綺羅滿頭大汗地從前頭跑回來,攀著車轅上來,一腳踩到裙子,險些摔下去。就在這時,伸出的一雙手牢牢地扶住了她。

  「小心些!」

  韶光一把將她拉上車,隨手便將幔簾放下來,坐在對面的青梅和紅籮幫忙將綺羅扶著坐正了,小妗麻利地拿來巾絹為她擦汗。

  「累死我了,來回幾次,腿都快被跑斷了。」

  「又是讓你抄送彤史,給太后過目?」

  綺羅揉著小腿,一隻手扇著涼風解熱,「可不是,臨出宮前,內侍監的德公公都已將名冊排好,昭陽宮何日召幸何人,何時進,何時退,都一一注明。姚尚儀昨日才看過,今時又要核查,未免太小題大做。」

  韶光給她倒了杯茶,一笑未言。

  姚芷馨的車挨著太后,裡面又都坐著各局領首,不像低等女官那麼隨意,怎能不表現得更加嚴謹。所謂核查,不過是在虛點卯數,應景罷了。

  「早知道便將冊子帶一份兒出來,也好過這麼來回折騰。」綺羅說罷,一臉痛惜地看了看裙擺,「可憐我這身宮裝,剛上身,又弄髒了。」

  出行的女眷和宮婢,一應有品階官職者,俱是按品著妝。華裳錦服,盛裝出行。綺羅身為司籍房掌事,自然馬虎不得。可此刻,裙擺和繡履上都沾著泥,胸襟松垮,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有些亂了。

  韶光伸手去幫她理順,不小心碰歪了金步搖,勾到烏絲,疼得綺羅齜牙咧嘴。

  「姑奶奶,你下手輕著點兒……」

  「別亂動!」

  「疼啊,疼……」

  車輦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嬌嗔和嬉鬧聲,間或有婢子的低笑。出了宮門,無論是女官還是宮婢,都放下拿捏和拘謹的架子,顯得好不熱鬧。等韶光好不容易給她擺弄好了,自己也出了一身香汗。

  「把窗幔掀開吧,反正都出了城,悶著怪熱的。」

  綺羅歪躺在軟褥間,伸手接過小妗遞過來的蔬果。一側的青梅笑著將袖子挽了挽,親自將窗幔掛上去。

  韶光倚著窗櫺,趁著納涼的工夫,望向外面的景色。

  暖風順著河灣吹過來,帶來一陣陣的清涼氣息,夾雜著青草味兒,是宮裡聞不到的恬美和靜謐。韶光將視線調向遠處的碧水,一眼,就看到河灣那頭的一匹黝黑駿馬。那是匹上好的宮廷良駒,似墨似檀,通體烏黑,並未像車隊中的其他馬匹一般罩著銀甲,在鮮衣怒馬的隊伍中,儼然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馬鞍上端坐的人,一襲暗抑的錦緞墨袍,修身卓拔……

  隔得太遠了,看不清楚樣貌,韶光卻知道,能將一身玄色穿得如此傲然懾人,有睥睨之勢,卻不見一絲突兀之感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是晉王殿下。

  韶光細細地看了起來,就見另一匹甲胄包裹的高頭大馬靠過去,馬上的戍衛將腰彎得很低,態度恭謹,似乎正對他稟報著什麼。晉王靜靜地聽,偶爾一點頭。

  出了宮也還是這麼端著,這個人……

  正想著,卻見晉王在馬上側過身,朝著她的方向望了過來。

  隔著一彎河道,男子深蘊的目光恰好與自己的不期而遇。韶光下意識地往後一坐,縮回到車裡,片刻,又忽然感覺離這麼遠應該看不清,自己似乎太刻意了。不覺失笑。

  「韶姑娘在看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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