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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楊諒隨意地倚著一棵花樹,也沒看他一眼,「明光宮的熏香果真是格外好聞,故而每日讓你流連忘返,必要在落日前走上一遭?」

  白術臉一僵,隨即彎腰道:「微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不是大隋數一數二的禁咒師麼,怎麼也算不出本王的意思?」男子臉上含著迷離的笑,「每日去太后那裡報到,總歸是有什麼稀奇事兒,何不說來與本王聽聽。」

  白術的腰彎得更深,簡直像要將頭埋到地面上,「殿下,恕微臣愚拙……」

  「何必如此自謙,」楊諒轉眸,宛若琉璃的瞳仁裡,映射出對方一副卑微的模樣,溫潤的眼底卻漸漸泄出了涼意,「本王久不回宮,都不知道現如今的宮闈是何等熱鬧,竟然令十年來深居高塔的禁咒師都動了凡心。」

  綠袍宦官似是很忌憚,言語退讓,「微臣已不問世事多年,殿下……」

  「白術,別以為本王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

  緋袍男子轉身,陽光在他的身上折射出幾道光束,恍然間亮美得動人心魄,「避居十年,或許你認為已經躲過禍端,可宮裡對禁咒師永不錄用的規矩還在,太后若是肯為你破了便罷,若是不能,還是少說你的那些個言論為妙。蠱惑人心、妖言禍國的罪名,可不是區區宮刑能擔得住的!」

  一番話,直接戳到了白術的心病。

  宮刑……

  獨孤皇后生前最恨妖言惑眾的行徑,一直對禁咒師施行打壓,並且立下永不錄用的宮規。曾經最引人膽戰的一個刑罰,就是對他施以宮刑。

  白術咬著牙,微微有些顫抖,「微臣不知哪裡得罪到殿下……」

  男子依然含笑,那笑意卻沒有直達眼底,「你做過的事,難道自己心裡不清楚麼?」

  林間,風漸漸地息了。

  枯殘而落的花瓣和樹葉,被錦靴踏出一地的香塵。

  只餘幽芳。

  白術似被釘在原地,半晌,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方才的一瞬,他能夠明晰地感受到漢王說那話時,周身陡然生出的殺意。

  佇立花樹下的依然是昔日那位風姿綽約的五皇子,一樣的眉眼輪廓、一樣的恣意笑容,可素日裡擺在宮人面前的風流不羈模樣,卻與此時截然不同。倘若被那些傾慕的宮婢看到,定是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而此刻,躲在花蔭最深處,將後背緊靠在樹幹上的韶光,窺視、偷聽,同樣也從緋袍男子冰冷的語氣中察覺到一些不為人知的兩面性。

  ——他幾乎是隨性妄為、不諳規矩的典範。

  琉璃瞳仁,抿唇微笑時的樣子,明媚得仿佛即將召回的一抹春天,足以讓宮闈裡的任何婢子為之怦然心動。偶然出現的那些認真、篤定的神情,猶如夜色下的湖泊,璀璨生輝,亮灼耀眼,含在眼底的那一絲絲寵溺呵護,珍貴得讓人視若瑰寶。

  然而這樣的漢王殿下,同樣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冷酷、凜寒,咄咄逼人,那渾身散發出的戾氣和殺伐氣息甚至不遜于深居兵營的晉王。

  「微臣……只是順應天命。」

  白術梗著脖子,有些僵硬地道。

  「天命?」楊諒挑起眉睫,用一種哂然的目光看著他,「你就是用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去糊弄那個無知婦人的?堂堂的禁咒師白術,原來就只有這麼幾斤幾兩的道行。」

  一句話出口,氣得白術肩膀亂顫。

  沒等開口,又聽男子涼涼的嗓音道:「當年的事,耿耿於懷的仍然很多,就在這宮裡,就在你身邊,紙是包不住火的。你那麼會算,不如也為自己算一算。」

  當年的事……

  韶光靠著樹幹,耳畔聞音,心弦不禁為之一動。

  漢王是在說皇后娘娘?

  宦游在外,離開宮闈多年,對宮內盤根錯節的事情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在皇后娘娘大喪時未露面,讓她一度認為,這樣面上熱絡不羈、內裡卻冷漠涼薄的人,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是不在意的。可他終是回來了,在明光宮初掌中宮的時候,竟不知他對宮闈秘事也如此洞若觀火。

  白術呢?

  這個一度效忠於閨閥,儘管被皇后娘娘處以宮刑,在朝霞宮覆滅後卻篤志幽居塔樓的禁咒師,莫非,也參與到當年的宮變了?

  「戲都唱完了,怎麼還捨不得出來!」

  略帶促狹的聲音來自背後,嚇得韶光一激靈。回神間,這才發現白術已經隨著馬車而去,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個漢王。而他不知何時也發現了自己。

  「漢……漢王殿下。」

  韶光不禁生出些尷尬,低著頭走出陰翳,斂身見了個禮。畢竟背後偷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被貓叼了舌頭麼,怎麼還結巴了!」

  楊諒略微低頭俯近,溫熱的呼吸噴在鼻間,輕輕癢癢的感覺。

  韶光抬眸,面前的男子迷離含笑,琉璃色的瞳仁,瀲灩其華,仿佛將一湖春色盡數揉碎在眼底,「奴婢碰巧路過明湖小築,便瞧見了那素梨木的車輦。本想來跟白術醫官打個照面,卻發現殿下對他,似乎……頗有些排斥……」

  韶光不動聲色地將話茬又轉回來,輕聲問。

  楊諒挑了挑眉,「有麼?」

  倘若沒有,怎會露出那難得的咄咄逼人一面呢?

  韶光低眉,忽然淺笑不語。面對千種人擺出千張臉孔的人,並不難對付;最難的,就是像漢王這種深藏不露,表面上一副雲淡風輕、什麼都無所謂的人。

  楊諒注意到韶光的神色,歎道:「大概是看見那張癆鬼一樣的臉,不痛快。」

  「都說禁咒師通曉詭譎秘術,能通靈。這樣窺天道的人,定要與常人有所不同的。」

  楊諒聞言,輕哼了一嗓子,「糊弄人的說法,你也信。要是真能通靈的話,他早飛升成仙了,還待在這宮裡作甚!」

  「幽居塔樓,與遁入空門無異。」

  「你不知每月必有宮婢上樓去伺候?」楊諒側眸,用一種意味不明的表情看著她。得道成仙,還需無情無欲,怎比得上在人間逍遙享樂,做個道貌岸然的風流鬼。而她是分明留心,卻也不知曉,倒是讓他有些奇怪。

  這下換成了韶光驚訝,「有這種事!?」

  楊諒伸出手,輕柔地將她的發梢別到耳後,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頭,「畢竟是小女孩兒,這種事情不知道也好。」

  韶光失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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