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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太后的臉一直是陰沉的,隔著屏風,只能看清裡面一抹明黃燙金的影子,因包裹著綢緞的緣故,整個頭都顯得格外突兀。

  跪在地毯上的諸位女官,大氣也不敢喘。

  「發生了這種事情,哀家本不該親自過問。然而這段時間,哀家怎麼聽說,宮闈局裡又開始有人興風作浪!」

  崔佩眼皮一抖,撲通跪在地上:「都是老奴教導無方,請太后息怒。」

  「崔尚服,哀家是知道你的。」

  屏風內,侍女奉上新茶,呂芳素接過來抿了一下,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平素端藹和順,心思都撲在了宮人教習和手藝上,這點哀家看到你局內新制的圖籍和樣章就能知道。可你畢竟是領首,總不好做甩手掌櫃,叫手底下的一幫人給欺負了去!」

  崔佩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言錦心和白璧聞言,不禁互相對視一眼。鐘漪蘭就跪在右側,蜷縮著肩,餘光中,可見另一側跪著的尹紅萸,憤恨得咬牙切齒。

  「太后,老奴管教不當,致使手下人跟尹尚宮私交過密。然而老奴以官職擔保,鐘司衣對太后並無謀害之心……」

  崔佩說得聲情並茂,站在一旁的哀萃芳挽著手臂,涼涼地道:「崔尚服也別忙著撇清。若果真是鐘司衣教唆尹尚宮對太后投毒,那麼整個尚服局的人都脫不了干係,你現在就言之鑿鑿,有些過早了。」

  「哀掌事,你說教唆誰投毒?」

  尹紅萸眼睛瞪得滾圓,幾日未梳妝,髮絲淩亂,眉黛是彎的,卻暴露出一雙深陷的眼睛,疲倦而顯老。聽哀萃芳這麼說,一個激靈後就豎起眉毛。

  哀萃芳沒有理會她,斂身道:「太后,奴婢認為此事既已涉及宮闈局,必要徹查,才能堵住後宮悠悠之口。」

  呂芳素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然而微翹的嘴角卻顯出,似乎剛看到興頭上,此刻聽哀萃芳這麼說,不由轉眸看向跪在地上的鐘漪蘭,道:「哀家聽聞,最近你好像跟東宮的那個高妃,過從甚密。」

  包括崔佩在內的幾位女官,聞言皆是面面相覷,不知太后為何忽然提到了東宮側妃的事情上。鐘漪蘭肩膀一哆嗦,囁嚅道:「奴……奴婢新制了宮裙,承蒙高妃娘娘的青睞,奴婢……」

  啪的一聲,桌案上的玉盞被掃落在地。

  嚇得底下眾人皆是一震。

  「真是個膽大包天的賤婢,」呂芳素的臉上還保持著笑,聲音厲厲,「區區一個司衣房,竟敢上跟東宮側妃、下至尚宮局的掌事都有牽扯,你當哀家坐在這明光宮裡是瞎的麼!」

  「太后恕罪……」鐘漪蘭惶恐地叩頭,「奴婢實在是跟高妃娘娘投緣,正如司寶房的餘掌事,她跟成妃同樣交好……」

  慌不擇路,便開始亂咬。

  餘西子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麼說,挽著裙裾,不慌不忙地上前,「啟稟太后,成妃原是出自奴婢的司寶房,娘娘深念舊情,故此格外體恤奴婢等。」

  成海棠的事,原就是餘西子和崔佩親自到明光宮請旨的。

  ——呂芳素豈會不知?

  此刻點點頭,算是作罷。

  「宮裡本無事,正是因為你們這些不省油的燈,才將好好的宮闈局攪得雞犬不寧,」太后似是累了,撫著額,臉上露出一絲倦容,「被你們這一鬧,哀家的頭都疼了。崔佩,你尚服局的事,就交給你自己去處理,只是哀家希望,此事你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哀萃芳趕忙吩咐婢子將搖扇撤了,奉上一雙緞面軟枕。

  「老……老奴定不負太后懿旨。」

  崔佩躬身深深下拜,領著眾人退出大殿,才擦掉額上汗珠。

  至此,尹紅萸算是在明光宮裡徹底失寵——幸得職位尚存,然而入主蘅錦殿的野心落空,一併牽連了尚宮局,再無翻身之力,只能靠仰人鼻息度日。萬幸是有驚無險——正是之前的妖邪之說,讓太后想到了別處,表面上召見尚服局,其實根本也沒想嚴查深究。否則盛怒之下,怎麼會這麼輕易就讓她們過關呢?

  而尚服局的幾個女官則被嚇得不輕,尤其是鐘漪蘭,別說是浣春殿的高靈芝,就算是瓊花殿裡的蔡容華,都暫不敢再去招惹。

  而自始至終,尹紅萸也沒想明白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到底有沒有人害她?若說沒有,為何自己剛剛取得太后的青睞,這麼快就失寵了呢?可如果有,又是誰——

  哀萃芳?還是鐘漪蘭,抑或崔佩……

  尚未使出全力,就與企圖著的位置失之交臂,尹紅萸不恨別的,只恨便宜了一個哀萃芳。按兵不動就手到擒來,當真是幸運得讓人怨恨。

  蘅錦殿外,吩咐宮婢將伺候的事宜做好,哀萃芳才親自將尚服局的幾個人送出殿外,臨跨出門檻,臉上完勝的笑意才浮上面頰,連面對崔佩的態度亦是截然不同。

  「多謝哀掌事幫襯,我銘記於心。」

  哀萃芳拉住崔佩的手,笑得滿目和順,「崔尚服這是哪兒的話,大家同侍中宮,還不互相體恤著點兒。倘若有一日我出了事,崔尚服不也得幫著我。」

  「那自不必說,哀掌事的事情,便是我尚服局的事。」

  崔佩說罷,和哀萃芳相視一笑。

  跟在身後的諸位女官此刻全都成了看客,面面相覷,幾分懂幾分糊塗。一直沒做聲的白璧杵了言錦心一下,壓低聲音問:「我們尚服跟哀掌事唱的這是哪出戲?」

  言錦心瞥了她一眼。

  在太后跟前求情,還不如一刀殺了乾脆。誰不知道,太后的疑心素來最重。所以越是落井下石,太后便越不會責怪,否則崔佩豈是那麼容易踏出那殿門的。「要說瞭解,還得是身邊兒人。哀掌事對太后的喜怒,可是掌握得分毫不差啊!」

  言錦心哂笑著搖頭道。

  「別的我不知,只是照這架勢,等回到局內,一定有鐘漪蘭好看的了!」白璧聞言,似笑非笑地看過去一眼,其他人也流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然而,結果還是出乎了眾人意料。崔佩回到尚服局後,不僅嚴重處罰了鐘漪蘭——罰俸、禁足,而且同樣的責罰也連帶了餘西子。餘西子竟然也默默承受了。這下,連一貫自詡聰明的言錦心都有些看不明白。

  隔日,韶光送新制寶器給崔佩監察。

  敞院中,暖風輕柔。

  臨近九月的天氣,依然處處燥熱,然而諸般熱鬧的花草都已到季,只剩下桂花、槐花等夾道開得淒淒烈烈,仿佛不甘心被即將氣焰沖天的菊花所代替,做著最後的掙扎。

  拂開滿目的藤蘿,花間小桌,三方小椅,中央端坐一個品茶人。

  「和風送暖,崔尚服真是好興致。」

  茶具碰撞,似有泉水叮咚,等水煮沸了,冒出騰騰熱氣。

  香氣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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