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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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嬌嗔,並不會使人感到盛氣淩人,反而愈加顯出幾分嫵媚中的純真。 蔡容華說罷,朝著晉王略一斂身,「我自去敬山亭候著了,倘若殿下順路,便吩咐蕭統領幫我摘一朵芙蓉花,我好佩戴著去伴駕。」 年邁的帝王最近忽然迷上了芙蓉花卉,自然,亦因為是蔡容華的心頭好。簫琉冕一聽提到自己,即刻彎下腰,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伸手就去摘那池中含苞待放的菡萏。 甲胄著身,自然行動不便。笨拙的動作,惹得一側宮婢紛紛輕笑,蔡容華捂著唇,被逗得嬌笑道:「蕭統領,本宮說的是枝蔓上的芙蓉,並非是生長於水池中的。」 簫琉冕這才抬起頭,看到樹上恣意綻放的豔紅花團,有些困窘地撓撓頭。 「你與本王來。」 嬉鬧中,楊廣給了韶光一個眼色,朝著風榭外的九曲廊亭折身而去。 廊亭裡的風很輕,夾雜著淡淡的花熏氣息。遠處的笙歌和笑語依稀在耳,僅隔著一道湖渠,便縹緲得仿佛雲端彼岸。 身姿卓拔的男子佇立在廊亭柱側,錦衣墨發,衣袂上下翻飛,恍若臨淵黯夜中的神祇,迷離而不真實,「昨日有東宮的人去蘅錦殿請旨,太后聞言,不僅予以准奏,並且大加褒獎。」 「殿下說的是,高妃娘娘和成妃娘娘奏請太后,安葬太子妃的事?」 楊廣眉睫一挑,回眸看她,「可是你的主意?」 韶光失笑,搖頭,「奴婢並不知曉這件事。」 男子有一瞬的靜默,視線眺望到月夜中那一片燦爛的燈火。敬山亭已經被佈置好,脂粉凝香的大隋宮掖,正用無與倫比的奢華和瑰麗證明著,明光宮接掌權勢後的繁華和榮盛。那些寄居在得天獨厚的榮寵下的人,安享太平,正迷醉於醇酒婦人的溫柔鄉中,不能自拔。 「成妃似乎頗是仰仗你。」 半晌,楊廣收回視線,沉聲道。 韶光沒說話。蘅錦殿的消息一向為宮掖中人競相打探,想不到一貫高高在上的晉王殿下,也加入到這種趨之若鶩的行列中來。時時留心,處處在意。 「殿下何時也開始關心起這些來了。」 楊廣睨下目光,「東宮的心思一貫不在社稷上,這次的反常,本王並不認為是一種巧合。」 「殿下如此心系社稷,不知明光宮的那位又知道幾分……」韶光抬眸,燈火闌珊中的男子,高高在上,如墨硯般的眼眸,眼底凝聚著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野心,睥睨眾生。 果真是不一樣了。 時間將一切去偽還真,磨礪掉沙粒,最終會變成圓潤的珍珠,存在于明燦光澤下的卻是殘忍、惡毒、冷酷的本質,永不能被消磨。 楊廣揚起唇瓣,有一抹戲謔:「現在的你,似乎非常忌憚明光宮……」 「殿下是想說,奴婢已經被明光宮打壓怕了。」 「難道不是?」 韶光低頭含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是一貫的道理,殿下又何必以話相激。」 明媚燈火中,最是那一低眉的淺笑。一襲絹衣帛紗的女子,籠煙墨發綰成雙環,淡妝朱顏,未戴朱釵,乾淨端雅得像一朵出岫的雲。一雙漆墨明眸,黑嗔嗔,波光瀲灩。 「或許太多人都適用於那句話,」楊廣看著她,目光漸漸地深了,「可本王並不認為,你是其中之一。」 韶光抿唇,視線正對上那一雙臨淵黑眸,輕聲道:「但殿下要知道,自奴婢踏進宮闈局的那一刻起,便只效忠于皇后娘娘一人。」 「那麼你就該知道,母后並非死於病患……」 很輕很輕的聲音,恍若歎息。在男子沉鬱深邃的眼底,蘊藉起傷慟和不甘兩種情緒,那些不為人知的悲、痛、淒,此刻就在那眼底不斷翻滾交織,深陷沉淪,卻終是不得解脫。 月色如水,幾許清幽涼薄。 韶光整個人一震,抬眼複雜地看向他。 香氣繚亂。 那一瞬,她仿佛在眼中看見了一地淒迷殘花。 凋零的花瓣帶著一星一點火焰,引燃了鋪天蓋地的荼靡之火,眼前的明燈、花海都一一變得模糊,似被那大火所吞噬,殘酷中醞釀出了無比的美麗——然而在火焰中露出真容的,卻是一張張女子的面孔,或嬌媚、或冷豔、或年輕、或蒼老……從清晰到模糊,自僵硬到猙獰。 是誰? 到底是誰? 幾度沉浮,時至今日,便是逃出生天的她,也無法確定。 是太后呂芳素,是尚宮局原任掌事蘇尤敏,還是……元瑾已經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亦因此付出代價,可心底裡依然有一個很強烈的聲音,那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真正的幕後之人依然逍遙法外,並且就在這裡,在這座奢華到無以復加的宮闈中,安享獨孤一脈帶來的盛世繁榮。 豈能甘心! 「太后早已在權勢的路上鋪好一切準備,何人膽敢阻擋,便是非剷除不可的絆腳石。」韶光目光沉靜,轉眸,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殿下真的有把握,可以跟以明光宮為倚仗的東宮,一較高下麼?」 「幻境已經在眼前蒙昧了太久,更多的人,已經無法分清何為真實、何為虛假,是該將一切打碎重新塑造的時候了。」 男子側眸,光線在眼底折射成一道亮烈的風華,瞬間迸射出睥睨天下的氣勢,仿佛鏗然出鞘的利刃,淩厲肅殺,鋒芒盡顯,足以比擬日月的光芒,連遠處璀璨的燈火都為之失色。 倘若此生註定沉陷,若為這般男子,想來很多女子亦要奮不顧身;倘若今朝必將淪喪,若因如此情由,又有多少人會甘之如飴? 韶光靜靜地看著他,須臾,佇立許久的繡履邁出了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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