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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商錦屏頓時目露苦惱之色,「我正為這事情發愁。按理說每年的宮樣合該翻新,可又摸不准各殿主子的心思……」

  雨露團的味道很香、很甜,尹紅萸隨手拈了一塊,輕笑,「像這種經年常有的吃食,自然是不做也罷。而且,如今在這宮裡頭,蘅錦殿的意思便是各位主子的意思。商掌事如何不知?既然太后她老人家已經吩咐了喜好,何必再花心思改良,不若一一效法!」

  尹紅萸說罷,挑眉看了她一眼。

  這時,一旁的奴婢捧著剛做好的甜膳,彎腰道:「掌事,糕點。」

  商錦屏未伸手來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中間那一盞酥紅的千層乳糕上,好一會兒才頓悟道:「沒錯啊,這樣一來,各殿的主子都不會說什麼。太后也會很高興。」

  尹紅萸但笑而不語。

  商錦屏想罷又招來莘華,將備好的食盒交給隨侍而來的奴婢。她知這一行人還要去尚服局、尚寢局和尚宮局等幾處地方,也不多留,笑眯眯地招呼她離去。

  宮闈局經過幾日的操持,晚筵的膳食、寶器,各宮應景的環佩和衣飾都一一準備妥當。局內掌事和宮婢按照分屬權限,各司其職,依時辰都到各殿處稟告伺候。

  申時未至,內宮早已張燈結綵。

  懸掛的彩飾和鋪地的紅毯是提前佈置好的,宮燈是清一色的紅紙,燈面上寫著吉祥話。通往廣巷的石板路也被鋪上紅毯,灑下來的光線都是紅彤彤的,折射著鱗次櫛比的樓臺殿宇,剔透琉璃瓦,輝映得愈加光芒熠熠。

  等酉時初至,每一處拱橋上都懸起琉璃燈。明暗的光線引來螢火蟲,影影綽綽的亮點一直飄到橋下的河面,河面上漂浮著船,船舷上、湖兩岸,都有宮人放的一盞盞花燈。無處不明豔,未等來夜色,宮掖到處便已染上了江南的嫵媚月色。

  宮闈局在這天破例多分發了月例,也給宮婢添置了一些飾品,卻仍不比為各殿置辦的寶器和衣飾——幾個新進的夫人和嬪女花了大心思,在尚服局幾房的打點上自也是下足工夫。韶光領著婢子剛踏出芳織殿的殿門,迎面就看見一對婢子打從華觴殿退出來。

  綺麗的燈火,將殿前長廊照徹得亮若白晝。

  一襲阮煙羅織錦絹裙的女子格外扎眼,彎彎眉黛,勾翹的眉梢,眼角淚痣盈盈閃動,笑時是媚的,不笑時有幾分弱不勝衣、幾許楚楚動人。額間貼著一方玉蘭花鈿,雲髻高綰,妖嬈宮妝,只露出胸口一大片如雪肌膚,絲縷烏髮搭在肩膀,遮不住胸帶上扣著的一顆軟紅寶石。然而最耀眼的卻是那身緋色絹裙,緋色鮫綃,自胸襟到裙擺上繡滿著清一色的芙蓉,織錦織就大團大團的花蕾、花蕊,伴隨步履翩躚,或淺或濃的芙蓉花開了,灑下一地香塵。

  在她身畔跟著的都是司衣房的宮人,素絹宮裝,卻都成了陪襯。鐘漪蘭也站在一側,亦步亦趨,臉上笑意正好。

  「容華夫人,奴婢重新趕制了幾日,能得您滿意,實在是司衣房上下至高的榮寵。」

  同樣走在身側的還有蒹葭——尚宮局的一等宮婢,現任尚宮尹紅萸最為倚重的奴婢之一,面無表情,直接生硬地把話接了過去,「雲錦主子本就喜歡這裙子,鐘司衣就算不改,也很合身。」

  紅廊裡,那被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的女子正是蔡榮華,小字雲錦,如今的宮掖中最為得寵的夫人之一,豔壓群芳。此刻保持著嫻雅的步態,並不多言一句,明豔照人的容貌卻足以奪去眾人的目光。

  「所謂量體裁衣,不合身如何穿得。」鐘漪蘭不陰不陽地道。

  蒹葭仍是沒有多餘表情,臉色冷冰冰的,「主子不喜歡,再合身也無用。」

  「你們說……這身絹裙果真好看麼?」

  柔細的聲線,如一瓣落花拂過水面,麻麻的、癢癢的,讓人輕易地滌蕩起胸臆中的一腔柔情。柔媚的女子挽著帕子,舉手投足間一陣花氣馨香,初展顏,恍若雲間月、天上雪,眼角淚痣盈盈閃動,有一股子豔媚、淒切之色,如泣如訴。

  「房裡上下宮人幾夜趕工,特地精心織就了這身霓裳月舞鮫綃裙,以襯夫人舉世無雙的仙姿。」鐘漪蘭說著,臉上劃過一抹欣喜和得意。

  「衣飾再美,不及夫人半分。」蒹葭則眼皮不抬,冷硬地道。

  「絹料何等上品,手藝多麼精湛,也不過都是死物,都是用來陪襯裝飾的。不是麼?」美人勾翹起櫻唇,曼聲細語,「倘若衣物太過引人注目了,喧賓奪主,便是搶了主人的光彩。穿,還不如不穿。」

  「夫人……」

  蔡容華伸出手,止住了鐘漪蘭的話,「我知你為這次宮筵的衣裙著實費心,可惜,本宮實在不喜歡。辛苦司衣房這一趟了。」說罷,側眸看了鐘漪蘭一眼,那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和煦春意,眼色卻是淡淡的、涼涼的,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冷酷和不可忤逆。

  鐘漪蘭因只織染了這一套衣裙,並無備品可以替換而著了急,忙道:「夫人勿怪,都是奴婢失言了。夫人天生麗質,豈是這醃臢的宮裝可以比擬的,莫說是喧賓奪主,就算是錦上添花,也是夫人的底子好……您可千萬別……」

  所謂言多必失。

  蔡容華淡淡地瞥過目光,只微笑。

  「鐘司衣,雲錦主子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蒹葭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難道不知道嗎。

  這時候,蔡容華已經走遠,蓮步回轉,正是華觴殿寢閣的方向。鐘漪蘭恨恨地瞪了蒹葭一眼,不得不撩起裙擺,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夫人,您聽奴婢……」

  鐘漪蘭來不及出口的話,被堵在嘴邊,只因蔡容華忽然停駐的腳步。

  風榭裡的飛花,簌簌飄落。

  回廊外,雕欄旁,端肅內斂的男子,一襲墨錦玲瓏褥袍,修身清剛,佇立在淡淡的月色中。輕薄的花瓣在他周身紛紛舞落,卻仿佛害怕那一身的淩厲氣息,片葉也不沾衣。俊魅面容,悲憫且蠱惑,宛若是一柄上古利器,尚未出鞘,便已鋒芒畢露。

  「殿下容稟,卑職已將北宮戍衛調往宮苑,以保萬全。」

  在側面站著的是一個身著甲胄的男子,虎目圓睜,臉上含著一種狠厲的神色,此刻彎著腰,在錦袍尊貴的男子跟前卻收斂得卑順恭敬,甚至頗有幾分敬畏。

  「讓他們一律守在廣巷以外,省得掃了太后的興致。」低沉的嗓音,蘊含威嚴。

  「都調走的話,未免有些……」簫琉冕有一瞬的遲疑。

  男子轉眸,眼底浮出一抹寒蘊,「怎麼,你覺得有所不妥?」

  「屬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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