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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未時,鐘漪蘭和言錦心從雛鸞殿出來,步至拱橋,迎面看見了司樂房的掌事白麗娟。

  因為太子最近迷上了教坊的曲樂,東宮一側的朱漆回廊裡,舞姬和樂師摩肩接踵,通宵達旦,歌舞昇平。太子妃元瑾為了收攏太子的心,特地趕在自己的壽辰前,囑命司樂房編新曲、排新舞;又招來崔佩,吩咐司衣房和司飾房裁剪霓裳、打造釵帶環佩。其後排演的事,事無巨細,皆要向雛鸞殿報備驗核。可瞧著此時白麗娟灰頭土臉的模樣,想是又鎩羽而歸。

  霓裳舞裙的宮人抱著琵琶經過,不時地朝著兩人行禮。鐘漪蘭挽著雙臂,看著身側的言錦心道:「她們倒是真有意思,以為區區幾段舞、幾曲樂,就能將大殿下的心攏住!」

  「還不都是元妃的囑命,聽說夙夜練習,一早兒就來了。」

  鐘漪蘭冷笑:「若論琴曲舞姿,大興城裡的教坊加起來也比不上宮廷舞姬。大殿下圖的,是宮闈裡沒有的新鮮。真是瞎耽誤工夫。」

  言錦心一動唇,「所以啊,白麗娟昨日特地自宮外的攬月坊招了個人,聽說專門進來負責教習和編舞。」

  「你是說,那個叫高靈芝的……」

  「鐘司衣的消息可真靈通,」言錦心目送著一道道綽約身姿,略帶興味地道,「怎麼樣,要不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鐘漪蘭撲哧一聲笑了,「我可沒那閒心。只不過,太子妃這回可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才好……」

  白麗娟踏進錦堂時,裡面已經忙成一鍋粥。余西子親自指導宮人們擦拭玉器,瓷器都是備好的,有些正琢磨彩繪,有些則是宮婢在手繪花紋,一處處忙碌而細緻,揮汗如雨。

  來人嗓音一咳,紅籮抬頭,瞧見司樂房宮人捧著宮樣進來。

  「白司樂安好。」

  紅籮揖了禮,吩咐宮人將宮樣接過去。一看工筆,就是司飾房和司衣房的手藝,應該是在司樂房把了關,最後送來琢磨成環花玉器。

  余西子溫吞地踱步過來,笑道:「是白司樂啊,我得先給白司樂行個禮才行。」說罷,一挽手,要斂身下拜,卻被白麗娟趕緊給攙扶起來。

  「余司寶這不是在打我的臉麼,不用不用,您快請起。」

  餘西子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我現在可不是司寶了,讓白司樂見笑。」

  白麗娟搖頭,「誰不知道余司寶的貶職,是被人陷害的。您是掌事,那就是掌事。否則,宮闈局怎麼一直沒有新的任命呢?司寶的位置,崔尚服都給您留著呢!」

  提起崔佩,餘西子的笑靨頓時一僵,可很快便面色如常,低著頭,徐徐地道:「白司樂來錦堂,不光是來送宮樣的吧?」

  撚起一塊宮樣,上面描畫著菡萏纏枝,蓮花花瓣舒展,一脈妖嬈,一脈清麗。

  ——顯然是鐘漪蘭的手筆。

  「不瞞你說,元妃給我下了命令,非要弄出個什麼謫仙舞不可。」白麗娟拿著羅帕,輕拭額角,「請來的那個高姑娘說,謫仙舞需要一種什麼虛環香,我哪兒懂香啊,可又不敢隨便將宮外的東西往宮裡引。這不,想起你手底下有個調香很厲害的女官,借我用用可好!」

  白麗娟說的這個女官,是司寶房的女史海棠。香料世家出身,一貫最擅長調配和研製,是原任司寶趙德珍自宮外的羅香齋挖進宮的。入宮四載,在司寶房位列七品。余西子聞言,有些遲疑地道:「這女官可不是能隨便借用的。」

  白麗娟一哂,「余司寶,不是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借你倒是沒問題。只不過,宮裡都知道雲妃因為大殿下的事兒吃不好、睡不著;若是我將女官借給你,到時候那謫仙舞真能藥到病除的話,我可有個不情之請……」

  白麗娟笑道:「余司寶放心,事成之後,我一定向太子妃舉薦!東宮那邊兒,少不了您的。」

  「不,不是太子妃。」餘西子抬眸,微微一笑,「屆時,白司樂成為東宮的紅人兒,我想讓您將海棠引薦給太子。」

  宮婢靠著思謀和契機,攀上枝頭的例子不少。歷朝歷代,多少夫人和嬪女都曾是宮人出身,一朝魚躍龍門,享不盡的富貴榮寵。

  海棠雖稱不上國色天香,倒也出落得清秀溫靜;尤其是一雙青蔥玉手,瑩潤細膩,頗為動人。太子楊勇素有迷戀女子柔荑的癖好,盡人皆知。海棠若是能憑藉一雙巧手博得恩遇,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韶光拿著香箸,徐徐地將香餅撚開。

  「若論情分,我曾經幫過元妃,她必定還念著我的好。如今卻要將海棠送去與她爭寵,不會反目成仇麼?」

  餘西子站在窗扉前問。

  院中花樹繽紛,曲池裡的風荷開了,一朵朵宛若玉砌雪雕,幾處黃鶯婉轉,嚶嚀啼叫,顯得靜謐安然。

  視線之內,滿目芳菲,心裡卻含著幾分忐忑和不安。

  「就算您不送海棠,白司樂也早有此想法。」熏籠裡,是調好的結錦香,香氣馥雅,「聽說,召進宮來的那個高靈芝狐媚得很,擅長舞蹈,神乎其技,在大興城的教坊裡豔名遠播。同樣是媚上,與其讓旁人獨佔鰲頭,何不分一杯羹呢。」

  綺羅說過,元妃已經許久不曾與大殿下同寢。

  她曾是皇后娘娘生前最喜歡的一位嫡妃,可惜,娘娘死後,太子便開始對她冷落疏遠,甚至變本加厲,不顧忌雛鸞宮的顏面,頻頻自宮外召幸伶人。長此以往,元瑾的位置早晚會保不住,與其守著一位廢妃,不如培植一個新的?——

  更得寵,更得勢,也更得倚靠。

  「余掌事莫再猶豫。您可以前事不計,同樣的,得要別人也後事盡拋才行,」韶光將活火掐熄,扣蓋,「奴婢聽聞,鐘司衣已經將宮樣送到司飾房去了,兩邊一趕,可比我們早很多。」

  「宮樣不是在房裡麼?」

  韶光轉眸,用一種啞然失笑的目光看著她,「自司樂房送過來的,是『九蓮賜福』;而司衣房和司飾房真正開始籌備的,卻是『冬梅映雪』。」

  話音落地,餘西子猛然抬頭。刺眼的光線順著窗扉投射進來,女子默然的視線,瞳仁漆黑,眼底含著洞悉一切的犀利和深重。

  「鐘漪蘭……」

  上一刻還寧謐的心,在此刻,就這樣陡然被殘忍地拽落在地,粉身碎骨。恨恨地叫出這個名字,餘西子憤然轉身,「簡直是欺人太甚!我這就去司衣房,去找她算賬……」

  晶簾碎響,怒氣衝衝地往外走的人,因激憤而不慎被門檻絆住,眼看就要跌倒——

  一雙手臂將她托住。

  「餘掌事,你冷靜一點。」

  韶光拉著她的胳膊,「鍛造玉器和瓷器是雛鸞殿的意思,卻不是明光宮的。這個時候去質問,人家不會管、更不會理。掌事威嚴,將無處可置。」

  餘西子低著頭,肩膀略有顫動。

  半晌,有些頹唐地抬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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