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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第四章 錦繡亂

  一

  宮裡的服飾安排,上到帝后,下至太監宮人,一概由尚服局負責。可皇子們回京述職,趕上宮中換季的當口,司衣房的婢子們卻在為自己趕制宮裝。

  司飾房的宮人捧著託盤挨個屋院走,臨到寧霜這屋,芊芊和青梅相熟,彼此相視一笑後,扁著嘴道:「都道奴婢的命賤,可唯獨你們司衣房沾了福分。這不,上面讓給你們重做腰牌,就得放下手裡活計沒日沒夜地趕,差點兒連宮中換季都耽擱了。」

  青梅拉著她的手,笑道:「又不光我們一屋,這回臨到的是整個司衣房。你要是急,和我們鐘司衣計較去!」

  芊芊嗔怪地在青梅胳膊上擰了一把,「死丫頭,說你一句,有十句等著我!」

  青梅笑著將她送走,轉身,看見繡兒一臉癡迷地摩挲著託盤裡的腰牌。

  紅呢軟緞子裡擺放著四枚玉蝴蝶,通體盈白,下面墜著櫻紅色絲絛,比起尚宮局的碧綠竹節腰牌還要精美。繡兒拿起一枚,小心翼翼地拴在腰上,墜子叮咚作響,極為動聽。

  「這掛飾,配上新制的宮裝,簡直是揚眉吐氣了。」寧霜格外興奮,也取了一枚掛上。

  除了麟華宮的一批掛緞尚未織染好,房裡趕了幾晝夜,終於將各宮的換季布料按時做完。崔佩和鐘漪蘭受了晉王賞賜,宮人們也得到特許,延遲了織染掛緞的進度。而後,崔佩便囑咐司飾房打造一批新的掛飾,並讓司衣房量體裁衣,新做一批宮裝。

  照例,宮掖未到冬夏換季,宮裝一律不變。這次卻是格外特赦了,而且,這一批宮裝不再是老舊的淺灰色或者深灰色,改換成統一的初雪白,據說是宮闈局的命令。房裡的婢子為此高興了好久。

  「次日就要和司寶房比試,這掛飾或許就是好兆頭。」繡兒歡喜地道。

  「是啊,練習了整整半月,和一個新進婢子比該是沒問題的。」青梅說罷,和暖地將佩子遞過來。

  韶光回以一笑。

  半月之內,發生太多事。麟華宮賞賜後,鐘漪蘭當眾做出的許諾,讓房裡一應宮人皆上了心。寧霜幾個人教習輔導,下了死功夫。而來自宮人的討好和巴結幾乎能將人淹沒。韶光心裡卻比誰都清楚,能不能勝出、被破格提拔且不論,這場比試之下,藏著很深的企圖。刺繡、宮樣、織染手藝練了又練,接下來更為關鍵的人、物件,則都要一一擺上桌面。

  摩挲著雕工精美的金鏨累絲花紋,將水紅色的絛子綰了個結。對著陽光,微寒玉質透出一絲迷離的水紋。

  晨曦的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在地面上勾勒出窗扉的疏影。

  黑墨石鋪就的地面被擦拭得不染纖塵,暗紋縱橫,鑿地為蓮,四方垂花門綴著杏色的綃紡紗,琉璃八寶燈掛頂,輝映著中間奢華的藻井。

  素雪絹衣的宮人相攜跨進門檻,堂內瞬間一片安靜。

  宮闈不得穿白,司衣房也不能例外。初雪白的緞料上卻印了蓮花暗紋,領口和袖口是淺粉滾邊,胸帶飄逸,相襯成趣,顯得盈盈可愛。

  走在最前面的是錦瑟和桃枝,穿著一身月白緞高腰長裙。錦瑟有著無可挑剔的五官,幹淨利落的雪絹,更顯出了冷豔的氣質,壓霜欺雪,成了繡堂裡最搶眼的人。

  這時,寧霜捅了捅青梅,用下巴示意另一邊司寶房的婢子。

  繡架前,一抹湖藍色倩影格外引人注目。年紀不大,妝容卻描畫得極好,因為生得美,同樣的宮裙穿在她身上,比其他婢子都要纖細,亭亭玉立,嬌俏得像三月桃花。

  「打扮成這樣,也不知是比刺繡手藝,還是比相貌!」寧霜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這時,內堂正中央已經擺好了兩副繡架,繃子、絲線、繡針、裹木——一應俱全。崔佩坐定,朝著負責驗核的婢子示意。婢子頷首,剛拿起堂鑼,卻被一側的鐘漪蘭給攔了下來,「等一等。崔尚服,還有兩個人沒到。」

  崔佩一怔,「難道比試的不止她們兩個?」

  鐘漪蘭挑起一抹笑,「尚服少安毋躁,您看,她們來了。」

  門簾被掀開,柳絮隨之簌簌地飄進繡堂。

  先跨進門檻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宮人,身著墨絳紅的宮裝,老練沉穩,赫然是暴室幾大掌事之一的徐袖;而身後的綽約女子,一襲紫藤色環花絹衣,雲髻高綰,方桃譬李,竟是麟華宮大宮婢,薛蘅香。

  崔佩有些驚訝地看著兩人,直到她們斂身行禮,才反應過來吩咐婢子搬來敞椅。

  薛蘅香是代表晉王殿下,倒在崔佩的意料之中,可徐袖……就在這時,鐘漪蘭已經親自拿起堂鑼,敲響了清脆的一聲。

  繃子上,緞料早就架好了。

  準備了半月,練習了半月,針線僅僅到了嫺熟的地步。而右側隔著不遠距離,湖藍絹紗裙的嬌俏少女端坐在繡架前,一雙青蔥似的纖手靈巧地穿針引線、下針、回織……繡的是百蝶穿花,細緻且內行。真是下了很深的功夫。

  韶光徐徐從笸籮裡挑線,抬起頭,鐘漪蘭正在堂上微笑——

  於是放下針,將另一塊素色暗花的料子支在繃子上。

  日照在那一刻斜射進內堂,正好將繡架折射成一道刺眼的影子。煙影裡,新架起的月白緞絹布盈潔如雪,刀裁邊緣,還殘留著細碎線頭。韶光在嫋嫋煙光裡拿著繡針,那一瞬,餘西子的臉色陡然變得煞白,春雨瞪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惶恐。

  「余司寶,布料看著還眼熟吧?」

  專屬於韶光的繡架上,沒有宮樣,沒有繡線,只有一塊月白緞的絹布,質地上乘,卻是繡工成品——一切謀劃、一切等待、一切隱忍,似乎僅是為了此刻。

  餘西子死盯著那塊絹帛,費了好半天勁,才轉過臉,僵直地對上鐘漪蘭笑靨如花的眼睛,「鐘司衣,這是什麼意思?」

  「余司寶不該眼生啊!還記得,三月前,崔尚服囑命司衣房和司寶房一起打造一批料子,後來因為圖樣不合,被宮闈局勒令拿到暴室徐媽媽那裡銷毀。是有這麼回事吧?」

  鐘漪蘭說罷,看向徐袖。後者蜷著肩,沒底氣地點點頭。

  「不知道,後來那批料子作何用了?」

  徐袖咽了口唾沫,「賣……賣了。」

  語畢,繡堂頓時譁然。

  鐘漪蘭翹起唇角,步至崔佩跟前,高聲道:「尚服容稟。余司寶在任期間,曾多次勾結宮外織造,倒運絲線;更唆使暴室管事媽媽,將本該銷毀的緞料私自販賣出宮,中飽私囊。在局內,曾對下屬宮婢進行迫害,導致其枉死宮中。」

  崔佩感到極大的震驚,「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余西子罪惡滔天,奴婢豈敢胡言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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