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宮春(36)_葉曉狐

三六

　　◎春情只到梨花薄

　　自昨夜皇上在夢東園歇下後，原本秋浣宮裡那些婢女們，明顯變得與小蠻碧兒她們熱絡起來，我這原本蕭瑟的園子卻是愈發熱鬧起來。幾位甚至只照過一面的妃嬪們，也開始往我園子裡走動，姐妹長姐妹短的活像是認識了幾百年似的，人情冷暖可見一斑，只是沒來由的想起當日途徑漱景宮時看到的情景，進宮這些時日來，玉姐姐的確變得太多了，原本那個明朗少女如今全然一副深閨怨婦模樣，興許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變成那樣吧，而皇宮就是埋葬我一世守望的墳墓吧！

　　得空拉了碧兒進屋，見我這般神神秘秘的樣子她大為不解，此事雖不過是赫連府的家事，但畢竟令太多人知道終歸是不好的，我拉她坐下輕輕握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道：「有件事一直沒有機會問你，你這丫頭為何這麼傻要替我去頂罪，你若有個萬一我可怎麼辦！」是啊，碧兒從小同我一道長大，危機四伏的後宮之中只有她才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我所有的精神依靠。

　　「老爺向來待碧兒恩重如山，小姐更是從未將碧兒視作下人，但凡小姐有的碧兒也一樣不缺，這件事若是碧兒認了，不過是被貶出宮去，再大不了不過一死，小姐的恩情碧兒縱然一死也不足以報，但若換做小姐去認了，便大有可能會累及赫連府上，甚至連南疆的二老爺也會受到牽連，而碧兒，終歸只是個下人！」她說著說著低下了頭，自難掩那股淡淡的悲哀，在她眼中的自己也不過是個下人嗎，不管我待她如何，她也只是將自己當作了是個下人嗎？

　　「這件事我放在心裡好久了，從七歲那年一直埋在心裡，爹爹和娘親都囑咐過我不能對人說起，我也以為這個秘密將會一輩子腐爛在我心裡了。」我深吸一口氣，爹爹請原諒郁兒，我不能再這樣看著碧兒鄙薄自己，「碧兒你本就不是什麼下人，你是叔父的女兒是我的堂妹！所以你與我是一樣的，即便不是這樣的關係，也沒有道理誰活得卑微就註定要替別人去死的。」我忍不住一把攬她入懷，想要這樣做已經好久了，從小只要我稍稍碰到了碧兒的一點皮毛，爹爹必定大聲訓斥我，但凡我有的禮物，娘親也必定會給碧兒備上一份同樣的。我曾懷疑過很多次，自己定非是他們親生的，而碧兒才是。直到有一年，我不小心推倒了碧兒，卻被爹爹罰跪在書房前整整五個時辰，臨了我賭氣似的絕食抗議，娘親實在看著心痛，就告訴了我碧兒的身世，卻再三囑咐我不能告訴碧兒。

　　「原來我不是老爺的私生女啊！」離開我懷抱的碧兒神情看來有些落寞，她捋了捋稍顯淩亂的劉海，「我五歲那年娘親丟下了我撒手西去，是老爺幫我葬了娘親，又把我帶回了赫連府，我以為能費盡心力在這裡找到我們的，除了是我爹的那個人不作他想，雖然從未見到過爹，但在第一眼看到老爺時，心下便認定了他定是我爹。」

　　原來碧兒一直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只是卻把對象當作了是我爹，語氣上聽起來似乎有些失望，碧兒起身拾起一根簪子，輕輕為我插上：「一直以來我總是把你當作姐姐，所以無論怎樣我也是願意為你犧牲的，雖然如今成了你的堂妹，但對我們來說依舊不曾改變些什麼，如果還有下次那麼碧兒也還是會選擇這樣做！

　　「玨楠，赫連玨楠，這才是你的名字！」碧兒的手明顯的一顫，她的手輕輕環過我的脖頸，一聲一聲喚著「堂姐」！是什麼溫濕了我的後頸……

　　「日後小姐還是喚我作碧兒吧，宮裡人多口雜，既然二老爺已然選擇了拋下我，那我的出現勢必造成他的困擾如此實非我所願，至於赫連玨楠這個名字，從這一刻起我已經開始忘記了，也請小姐一併忘記了吧~」想必碧兒也是瞭解嬸嬸的，她平日裡雖看來平和，然從叔父膝下無子卻並不曾納妾來看，嬸嬸對於這個問題是很看重的，如今憑空的跑出個這麼大的女兒來，怕是總要惹出什麼亂子來的，只是難為了碧兒肯這樣為叔父著想，但對於碧兒的將來我心中還是有所計議的，終究是不能讓她與我一道老死宮中的。

　　「咦？主子在與碧兒姐姐說什麼悄悄話呢，莫不是碧兒姐姐在告小蠻的狀吧！」小蠻興匆匆的跑了進來，碧兒忙牽起她的手：「你這丫頭古靈精怪的，我可不敢打你的小報告。」

　　小蠻這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主子，余美人來了身後還跟著順公公呢，您出去看看吧！」

　　如今的曉華與過去那個唯唯諾諾的常在已大不相同了，不僅榮光滿面的，連穿衣打扮都更珠光寶氣了，這才是一個後宮女人應有的風采，身後跟著的順公公也是一臉歡喜的模樣。

　　「姐姐，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怎你也不來曉華這坐坐呢？」她熱絡的來牽我的手，自上回暢談之後她見了我也不在行禮，好得似一家姐妹一般，我也打心眼裡疼惜她，原本聽說宮女只要安安分分的做到二十五歲，便可以被放出宮去生活，她原也是有個盼頭的，但卻因為皇帝的一份不以為意的寵愛，終究是要延續這漫無盡頭的守盼。

　　「安順叩見菀婕妤，給婕妤娘娘請安！」安順宣讀了聖旨，莫怪乎日裡宸妃會用那種冷嘲熱諷的語氣同我說話了，「皇上說如今娘娘已被晉封為婕妤了，自不必再與昭儀娘娘擠在一處了，請娘娘隨奴才往暮菀宮去，剩下的奴才們自會打點妥當。」

　　暮菀宮？我淺笑著隨了安順踏出園子，迎上茗曦祝福的目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一刻我終於認清了哪些才是我生命中能夠緊緊抓住的，而夢東園後的那片花圃，只不過是少不更事的我的一個迷幻的夢。

　　一潮秋雨一潮寒，天空開始毫無預兆的飄起細雨，幾個隨從奴才們一個個慌得手足無措，在他們眼中使得主子淋了雨著了涼便是天大的罪，只是一時間又上哪去找把傘來呢？我囑了他們無礙的，便隨著安順疾步朝暮菀宮行去。

　　「姐姐，等等我。」但見細雨迷蒙中，曉華拄著傘朝我踮腳走來，原本她只是過來園子瞧瞧我的，恰好遇上安順來宣旨又不好再叨擾，只是不曾想到她會來送傘，原本傘就不大她更是一直將傘偏向我這邊，自己倒是濕了大半的肩，安順見了也只微微皺看皺眉，倒沒說什麼，興許他也是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婢女出身的美人吧，但主子終究是主子，他於是向邊上的小太監一使眼色，不多久那名小太監便不知從何處取來了傘，替曉華遮上了另一邊，我們相視而笑，雨中的這片溫情令得秋雨不再那樣使人心寒。

　　暮菀宮近在咫尺，然還未及進門，一股幽香便撲鼻而來，這味道，這味道再熟悉不過。拼命克制心中那份急切，緩步隨著安順踏進門去，果然望著滿院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紅，我的淚差點就在那一刻奔湧不息。

　　「哇，好漂亮的花啊，看來皇上著實費了不少心思呢！」曉華笑著圍著那些花兒轉圈圈，雨已經停了，花朵上掛著雨滴更惹人垂憐，錦紫蘇嗎？想起夢東園中那片紅色花海，早在秋風乍起時便都化做了一地飄零，錦紫蘇是十分嬌慣弱不禁風的花兒，一如我內心深處那份被遺棄的思戀。然而暮菀宮中的錦紫蘇卻開得這樣神采奕奕，開得這樣嬌豔欲滴，是昭示著我的新生嗎？

　　暮菀宮的確比夢東園大得多，甚至比起秋浣宮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安順帶著我四下走了走，暮菀宮正殿兩側各有東、西兩個廂房，後院還搭著個小戲臺，記得入宮前我也時常央著哥哥偷偷帶我去看戲文，唉我已變得愈發不像自己了，曾經的我絕不會懷疑每一個向我示好的人的動機，而今卻是事事算計、步步為營，一個男人的恩寵真的可以害死那麼多人，逼瘋那麼多人，困住那麼多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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