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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蓮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隨著琴音,清如慢慢吟著,淚不自覺地流下眼眶,滴在琴弦上,一滴,兩滴……

  而這個時候,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龍涎香味,雖然很淡,但她不會聞錯,她知道,他就在一邊,但眼卻始終不睜開,而是重複著剛才那句話,同時淚也不停的流下!

  「你還要流多少眼淚才夠?」不舍的聲音在耳邊如約響起,是他,清如倏然停了彈琴的手,睜開水朦朦的眼睛,如是乍見了那般,有些不確定地喚著:「皇上?」

  福臨伸手在她臉上拭著淚,織金的袖子不時在清如臉上滑過,只聽得他心疼地說著:「美人的眼淚,不應流在地上,而應盛在夜光杯中,那必是世間最好喝的酒!」

  清如推開他的手別過臉道:「皇上你取笑我!」淡傷的語調觸動了福臨心中的弦,他伸手勾起清如的下巴,將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著自己,然後低下頭吻在那滴將落未落的眼淚上:「不要哭了,朕心疼!」

  哪知他越是這麼說,清如的眼淚就掉的越凶,推身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他道:「皇上都有了新歡了,哪還會心疼臣妾!」子矜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出去,屋裡沒有其他人在。

  見她吃醋使小性,福臨倒也不生氣,反而笑了出來:「怎麼,還在生朕的氣啊,氣朕收了你宮裡的人?」

  原本還只是佯作生氣,可被他這麼一提,頓時勾起了心裡隱藏的委屈,不由脫口道:「您是皇上,您愛收哪個就收哪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妃子,哪敢生您的氣!」

  福臨走過去扶住她的肩,在耳邊哄道:「好啦,不生氣了,朕這不是來了嗎,而且今夜你騙朕說身子不舒服不肯侍寢,朕也沒和你計較,你卻和朕斤斤計較起來,你平時可沒這麼小氣啊!」

  清如扭肩脫開他的手掌暗自垂淚不語,福臨幾番示好都被她回絕了,臉不由沉了下來,今天他能來這裡已經是不錯了,哪想人家卻還不領情,想到這裡不由他冷聲道:「朕已經來這裡和你賠不是了,你還不順氣?這宮裡大大小小的妃子,哪個也沒你這般得臉過!子佩雖是你宮裡的人,可朕連納個妃子都要經你同意不成,看來朕真是把你寵上天了,讓你開始恃寵生驕了!」說著他氣呼呼地轉過身。

  聽得他如此誤會自己,清如在傷心之餘又多了幾分悲切,她轉過身跪在地上抬頭望著福臨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道:「臣妾不敢!」

  「不敢?那你現在算是怎麼回事?」福臨也不回頭,只是氣呼呼地說著,他沒看到清如跪在身後。

  清如望著滴在地上散開的淚道:「那是因為臣妾將皇上當成了夫君看待,雖然臣妾不配,可還是會不自覺的去想去念,正因為如此,臣妾才會吃醋,才會對皇上耍性子,這是臣妾的不對,若皇上要降罪,臣妾願意承擔!」說著她叩下頭去,長髮從肩上滑落在地,鋪散如扇。

  她叩下頭去,沒有看到福臨的轉身,更沒看到他眼中深積成潭的哀切與感動,只見他蹲下去,扶起清如,望著她佈滿淚痕的臉,三分感動七分感歎地道:「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和朕說過這些,就連她也不曾,你是第一個,這些話你本不該說,可是朕聽著很舒服,宛卿,你是這麼的與眾不同,朕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對你才好!」

  清如抬起眼直盯著他的眼眸,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長髮婉轉的倒影,一時間心頭只剩下感動與溫柔:「皇上!」她柔聲說著。

  「先起來再說,跪在地上多疼啊!」他拉了她一併起來,隨即沉吟了一會又道:「朕知道你今日生氣是因為朕收的是子佩,若換了個別人你也不至於無理至此,對你的德行朕還是瞭解的,不過昨夜的事,唉……朕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福臨臉上微帶著幾分苦惱與迷惑,似有什麼難言之處,清如也不逼他,她知道剛才已經逼的有些過火了,所以現在只是靜待其自己說出來,果然福臨出聲了:「其實昨夜朕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朕昨夜是在養心殿改奏摺的,後來子佩進來了,她說是你讓她送點心來的,既是你送的朕自然就無不吃之理了,反正也有些餓了,可不知怎的,吃完以後,就覺得有些熱,還把子佩看成了……看成了你,然後就……!」說到這裡他有些懊惱,看得出,他其實並不想的。

  聽到這裡,清如總算有些安心了,至少不是像月淩說的福臨喜歡上了子佩,看來昨夜之事只是偶然而已,福臨對子佩應該是沒什麼意思的,更談不上喜歡。

  清如掩下心中的不滿道:「既是如此,也算是子佩的造化,得皇上恩寵,封了答應,好過她以前在臣妾這裡做宮女。」

  福臨摟過清如道:「只要你不生氣就好,你知不知道,朕剛剛進來的時候,看你哭得那麼傷心,朕有多心疼,美人淚,杯中酒,你今天流的淚都快盛滿好幾個酒杯了!」

  清如不依地嘟起嘴道:「皇上在騙臣妾,哪有人哭還哭的美的,臣妾現在一定很醜!」

  福臨笑著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哪有,朕的宛卿永遠都是最美的,不論是哭還是笑,都一樣美!」

  明知這話他可能不止對自己一人說過,可清如聽了還是覺得很開心,不由笑了出來,這一笑如雨中花開,將福臨看的一怔,隨即笑道:「好了,你笑了就好了,可不許再哭了!」

  清如羞然地點著頭,舉袖將臉上遺留的淚痕拭去,這裡福臨突然走到她剛才所彈的琴邊,伸手在上面撥了一下,回首問:「你剛才彈的那首曲子很好聽,是什麼曲子?」

  「是臣妾自己譜的曲,詞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福臨手壓著琴弦道:「你剛才念得就這首詞吧?」

  清如點頭應是,福臨隨手彈了幾下微笑道:「朕記得第一次看你彈琴,你彈的也是這首曲子,看來你很喜歡它!」

  「第一次?」這下輪到清如不明白了,她記得自己以前沒在福臨面前彈過琴啊,那他又是什麼時候聽到的。

  福臨露出回憶之色,低聲道:「那是在你還是貴人的時候,有一日朕路過重華宮時聽到有琴音,好聽的緊,所以便走了過去,沒想到卻發現是你在彈,你對著臨淵池彈曲子的模樣很認直,那也是朕第一次聽到你彈琴,所以就多留了會兒,不過你沒看到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啊!」清如恍然地點著頭,不等她再說,福臨就將她拉到琴後坐下,然後說道:「再彈一遍給朕聽聽,朕很喜歡你自己譜的這首曲子!」

  「嗯!」清如柔順地點著頭,調弦起音,隨著十指的掄動,琴音在指間流動,福臨坐在一旁看著她,清如不時側過頭來與其回望,相視而笑,然後又分開,直至一曲罷了才打破這種琴音入情的境況。

  「好!」福臨回過神來,拍掌而贊,惹得清如抿唇輕笑:「皇上聽得多了,臣妾這個微末小技如何入得了皇上法耳!」

  「那哪一樣,宛卿彈的琴,豈是他人可比的!」他忽然站起來道:「好啦,聽完了琴,朕也該走了!」

  聽得他要走,清如心裡揪了一下,臉上裝作若無其事地道:「皇上這麼快就要走?」

  福臨點點頭道:「是啊,朕還有好些政務沒處理,本來想宣你到養心殿,陪著朕一起批摺子的,可是你又不肯,還推說身子不舒服,沒法子,朕只好親自來看你啦,你這個矯情的小東西,換了個人朕才不費這心思呢!」他拍了一下清如的臉頰繼續道:「看你現在不生氣朕也就放心了,有些摺子明日一早就要發下去,所以必須今晚批好,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了!」

  原以這他是要去看別人,沒想到卻是為了朝政大事,更沒想到他對自己如此上心,放著正事不理先來看自己,可自己卻還如此對之,心下不禁有些愧然,她拉住福臨的袖子道:「皇上,臣妾隨您一起去,陪著您好嗎?」

  福臨握著她的手道:「不用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如果明天有空,朕再來看你啊,不過最近這些日子都比較忙,恐怕沒太多的時間來陪你!」

  「是因為三蕃的事嗎?」清如柔聲問道。雖說後宮不可干政,但她現在只是略問一下,並不礙事。

  「你怎麼知道?」福臨好奇地道,他記得自己沒說過。

  「臣妾是猜的,昨日哥哥嫂嫂來看臣妾的時候,說起哥哥即日就要前往廣東,暗中調查平南王尚可喜之事,再配合皇上最近的忙礙,猜想應該是與三位蕃王有關!」清如有條不絮地說著。

  「是啊!最近三位蕃王都有些問題,朕正在調查,平西王吳三桂那邊還在打仗,不便調查,所以就從其他二人那裡入手,他們都是前明的降將,非我族人,而且個個手握重兵,朕從一開始就怕他們其心有異,現在看來,這擔心還是有必要的,被朕派出來的不止你哥哥一人,還有好幾個,不過要你哥哥新婚燕爾就前往遠方辦事,真是有些難為他了,只是目前局勢不明,朕身邊可信之人不多,只能將他派出去了!」見她猜對了,福臨倒也不隱瞞,雖說祖訓有說妃子不得干政,但他並不是太在意,只要後妃沒干涉就行了,討論一下並無大礙。

  清如伸手拍拍福臨的胸口道:「皇上放心,哥哥一定會辦好差事回來的!」

  「朕也是這樣想的,好了,你早些休息,不要太累了,朕忙完這一陣就抽時間來陪你啊!」

  見他如此說,清如也不再堅持,點頭應下,福臨在她臉上輕烙下一個唇印後轉身離去。

  「恭送皇上!」清如在後面目送其離去,在看到他步出宮門後方起身,臉上的笑意亦慢慢隱去,恢復成慣有的淡定模樣。

  福臨,你說不知該如何對我,其實我又何嘗知道該如何對你,用計,讓我覺得對不起你的真心以待,用真,卻又無法讓我周全自保,我雖是你枕邊人,可說到底,我們終究不是真正的夫妻,反而正像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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