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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他拇指忽然摩挲著她下頜骨的肌膚,慢慢鬆開,似乎在思索。

  蘇離離冷冷笑道:「你想要什麼?天子策?」

  「當真有?」他遲疑。

  蘇離離點頭:「有,在祁鳳翔手裡。這就是他帶著我的原因。」

  「他逼你交給他了?」

  「沒錯。」

  毫無預兆地,趙無妨一掌扇在蘇離離右臉上。雨滴聲中聽不出多大的聲音,卻打得她摔在乾草堆上。

  他陰沉一笑:「你實在是不會說謊。像這樣的東西,若是被人知道,必定不得安寧。祁鳳翔內有父兄,外有勁敵,豈敢自己拿在手裡。若是拿到了,必會殺你滅口,又豈會把你帶在身邊到處招搖?」

  蘇離離臉上像著了火一樣疼,慢慢坐起來,仍是平靜地說謊:「他沒有鑰匙,鑰匙在先帝的侍衛長時繹之手上,時繹之又瘋在陳北光府上。時繹之舊年認得我娘,所以祁鳳翔想讓我來騙鑰匙。但是沒成,時繹之帶著鑰匙跑了。」

  趙無妨冷冷看著她,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見蘇離離一副認命的表情,心裡重新思量自己的謀劃。正出神間,蘇離離難得地出手如電,出乎意料地一個耳光拍到他臉上,手勁雖不夠大,但也打到了他左頰上。

  趙無妨頃刻間反手又是一巴掌,將她打倒,氣猶未解,用力抓住她的頭髮拖起來。抓得蘇離離尖叫一聲,卻咬牙道:「老子這一耳光是替程叔打的!」

  趙無妨一手抓著她頭髮往下拽,將她的頭仰起來。注視半晌卻沒有再動手,反古怪笑道:「仔細看看,其實你長得也不錯。我一說換你,祁鳳翔臉色都變了。」

  蘇離離罵:「放你媽的屁!」

  趙無妨抓著她頭髮不松,反笑道:「這潑辣樣子還挺夠味的,不知扔到床上還有沒有這浪勁兒。」

  蘇離離大驚,且大怒。需知祁鳳翔有時也說些無恥的話調戲她,卻不會這樣露骨,只讓她覺得鬱悶。然而這個人說的話,讓她切實地覺得被侮辱了。

  正在這關頭,草棚頂上突然「砰」的一響。趙無妨一下鬆開她,站起來凝神細聽,片刻之後沖出草棚。樹上跳下一人,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笠簷壓得很低,看去刺蝟一般,全身又滴著水。趙無妨直攻了上去,那人虛擋了一招,回身就走。

  趙無妨追出兩步,站住了,便見那人沿著林間小道窸窸窣窣地一路走遠。他折轉身,一把抓起蘇離離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走吧。」

  此時已是後半夜,雨點稀疏起來,但還是很快淋濕了蘇離離的衣裳。一路上,山林木葉散著雨後清芬,一陣風吹來,冷得她發抖。趙無妨抓著她手腕,只管急行。蘇離離一路磕磕絆絆,腳上不知踢了多少樹根,就差沒死在地上被他拖著走了。

  行到天色將明未明時,鑽出了山間小道,沿著樹林邊滑下一道陡坡。蘇離離一跤摔在了泥漿裡,膝蓋撞上泥水裡的石塊,疼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卻咬著牙不肯吱聲。趙無妨看她一眼,道:「看你也是個貪生怕死的,怎麼倒硬氣起來了。」

  蘇離離捂著膝蓋,有氣無力:「謬贊了,殺我害我的人雖多,你是混得最差的一個。」

  趙無妨伏在一道土塹後,從稀鬆的林木邊緣凝視前方道:「人不爭一時長短,你若足夠長命,便拭目以待吧。」

  前方昏暗的天色中隱現一道城郭,遠遠有人馬自右而來。火光如星,不計其數,人馬漸漸在城門前一裡處站定。便見城門上也站滿了人,只見身影,卻無火光。趙無妨沉吟道:「這架要打不成了,陳北光的手下根本無心招架。」

  少時,城門緩緩打開,天色漸明。陳北光當先一騎沖出了城門,手拿長刀,一身銅甲反著金色暗淡的光。身邊跟著一人,也騎了馬伴隨左右,衣袂蹁躚,正是方書晴。他站在陣前大聲道:「祁鳳翔,出來!」

  右軍陣形緩緩分開,像山川相酬的巋然與靈動,祁鳳翔策馬徐徐而出,意態矜持高貴,微微頷首道:「怎麼?陳大將軍要和我單打獨鬥?」

  陳北光將刀一指:「自古兵對兵,將對將。你我就鬥一場,我死了,你放過我的兵卒;你敗了,就收兵而回。」

  趙無妨這邊先「嘁」的一聲笑。

  祁鳳翔一手虛握著拳抵在唇邊,笑容襯他豐神如玉,道:「將軍讀迂了書了嗎?我今日兵多而氣勝,取成阜必也,豈有我一人之敗而致全軍無功而回?前日見你不明戰略,只道是個腐儒;今日竟要戰場肉搏,真乃無用匹夫。世人竟稱你為儒將,可知」時無英雄,而使豎子成名。「」

  陳北光被他一番折辱,大喝一聲,舉刀策馬直取祁鳳翔。後面李鏗自祁鳳翔身後殺出,迎下他一刀,兵刃相交,火光四濺。刀鋒在祁鳳翔胸前一尺,劃過一道弧線,被擋了開去。祁鳳翔並不抵擋,也不閃避,甚至連笑容都沒有變一下,坐看李鏗與陳北光鬥在一處。

  方書晴欠了欠身,注視陳北光的身影,眼神竟第一次焦急起來。城牆上有人舉出白旗喊道:「我等願降!」陳北光回看了一眼,手下一松,被李鏗砍中手臂。他慘然變色道:「罷了,罷了,我佔據冀北二十年,不想兩月便丟了。事不能遂,成敗由天!」

  趙無妨聽得這句,忍不住「哈哈」一笑道:「他竟還能怨天……」一回頭,卻不見了蘇離離。他罵了聲「賤人」,抬眼四看,見遠遠的山林邊上泥地裡有個人影貓著腰蹣跚向前。趙無妨看她一眼,卻見場上陳北光舉刀自盡而亡。方書晴將馬一拉奔到他身邊,不知是用的利器還是毒藥,須臾之間伏在陳北光屍身上死了。

  蘇離離回頭看時,見趙無妨已追了上來,連忙手腳並用,爬上土塹,跳出樹林,手舞足蹈道:「救命啊——」

  她所處本已接近祁軍陣腳,祁鳳翔聞聲注目,一時間也沒認出這一身是泥的人是誰。片刻之後,眉頭一皺,眼睛眯了起來,斷然令道:「拿下那兩人!」他身側騎兵應聲而動。

  蘇離離身子往後一沉,卻被趙無妨捉住擋在身前,有什麼鋒利冰涼的東西擱在脖子上。趙無妨的聲音切金斷玉般狠決;「祁鳳翔,你再過來,我殺了她!」

  李鏗勒住馬,回看祁鳳翔。祁鳳翔神色肅然,辨不出作何考慮,半晌,緩緩道:「我說過,再讓我看見你就殺了你。」

  趙無妨緊緊抓著蘇離離道:「今日只是個小小意外,你可以當沒看見我。」

  「你手上抓著的,是我軍中逃奴。」

  蘇離離苦笑,她也不想弄成這個局面,然而老天總是和她作對。如今毫無辦法,逃奴也好,人犯也罷,只好任人宰割了。

  「我沒抓她,是這位姑娘自己送到我手上來的。」

  祁鳳翔抿著唇,眼神吃人一般的兇狠,盯著蘇離離:「放下她,饒你一命。」

  趙無妨凝視他神色,沉思片刻,拖著蘇離離後退幾步道:「別急,你的人總歸是你的,現下還要勞她陪我一陣子。」

  祁鳳翔勃然變色,一字字冰冷道:「你威脅我?」

  話音落時,他揚手抽出流雲箭,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坐在馬上,身姿矯健挺拔,動作流暢漂亮,長箭呼嘯而出。趙無妨詫異地看他拉開弓,破風聲過時,蘇離離聽見自己肋骨「哢嚓」一響,低頭看見箭頭沒入自己胸肋,卻沒來得及感到疼痛。

  只聽祁鳳翔咬牙道:「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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