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子謀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
三年前幽州校練場上,幽燕兵馬節度使祁煥臣將一襲紫金菱紋絛掛在軍營高臺之上,對客訪的臨江王笑道:「今日且看我軍中良將爭鋒。」那年,祁鳳翔二十歲,已是右軍總領,當先向前,快意拼鬥,直打到高臺之下。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忽然從中殺出,招招精妙,料他先機,竟是平生少見的敵手。足足戰了大半個時辰,將一幅菱紋絛從中撕裂,各執一半,滿場喝彩。祁鳳翔將半幅繡緞獻上祁煥臣道:「孩兒不才,父帥見諒。」 祁煥臣卻看著那個平分秋色的少年,對臨江王道:「令郎實是龍駒鳳雛,假以時日,才略定在翔兒之上。」 臨江王拈須,笑得慈藹,道:「元帥過譽了。」 江秋鏑雕弓寶馬,意氣風發,卻內斂收涵,只將繡錦往案上一放,默立在旁。 彼時兩相打量,心生相惜之慨。 半年之後,臨江王被論謀反,實是被逼反。幾路諸侯奉著皇命征討,頃刻樓塌屋坍,一朝權勢付之東流,敗北殞命。幽州負手觀戰,聽聞敗績,祁煥臣淡淡一歎:「臨江王早知今日之殤,何必當初入這俗世。」 祁鳳翔卻驀然想起那個奪去他半幅紫金菱紋絛,眼睛明亮得直指人心的江秋鏑。 不想三年之後,卻見他穿著尋常布衣,坐在市井酒樓,手無寸鐵,身無片金。再見之下,祁鳳翔不禁有些壯志雄心的激昂與天地傾覆的滄桑混雜在心裡。靜立良久,搖頭笑道:「這孩子,我要打過你,不必非要親自動手嘛。」 蘇離離的一桌子菜端上桌時,木頭也坐了回來,見狀皺了皺眉:「怎麼這麼多?」 蘇離離筷子一齊,道:「剛才那個請的客,吃不完打包,省了我這兩天做飯。」 木頭不動筷子:「你怎麼認識他的?」 蘇離離下意識狡辯:「誰說我認識他了……」狡辯不過時結巴道,「好吧,我認識,就是上次定陵招來的鬼。」一面說著,一面夾了一塊脆藕芋泥做的素炒腿肉,放到木頭碗裡。 木頭望著那腿不像腿,肉不像肉的東西,繼續皺眉道:「祁鳳翔是幽州守將祁煥臣的第三子,才略比他父兄都要高。更可怕的是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蘇離離道:「這個像骨頭的是蓮藕切成細條子,外面卷了芋泥炸的,看著像雞腿。你要是喜歡吃,我也能做。」 木頭仍然不吃,數落她道:「什麼人不好惹,你去惹他!回頭骨頭渣子都別想剩下。」 蘇離離輕輕擱下筷子,默然半晌,似疲倦地說:「木頭,我們不說這個好嗎?今天我生日,陪我好好吃頓飯。」 木頭望著她沉默片刻,道聲「好」,伸手握了白瓷酒壺,將二錢的酒杯倒滿八分,蘇離離舉起杯來仰頭喝盡。木頭用筷子夾了那芋香素腿肉默默地吃。 蘇離離端著杯子,一手支撐著頭,仿佛已有幾分酩酊,望著他微笑道:「我許多年沒有這樣過生日了,有這麼多好吃的,有真正待我好的人陪著我。」 她說得傷感,木頭卻抬頭笑道:「是挺好吃的,你只怕做不到這麼好吃。」 蘇離離也不放任自己感傷,便夾了一筷道:「那我也嘗嘗。」 兩人鼓起意興,將每樣菜嘗了嘗。蘇離離一杯杯抿著,喝得高興,跟木頭說些坊間的趣事。常人喝酒原是越喝越鬧,蘇離離卻越喝越靜,最後只端著杯子莫名地微笑。兩壺酒斟完,木頭道:「你別喝了,吃點飯。」 蘇離離也點頭道:「不喝了,酒沉了。」又盛了一碗湯抿著,木頭指點菜肴,品評滋味,蘇離離紛紛贊許,直吃到亥時三刻。店老闆為難地說:「兩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兩位要不明天再來?」 蘇離離豪爽地把祁鳳翔的銀票一拍:「拿去吧,不用找了。」站起來,人有些飄,卻徑直往樓下走。木頭緊隨她身後。蘇離離疑心,怎的這樓梯突然變得寬窄不勻了,她竟也穩穩地走了下去。 走到外面大街上,燈火闌珊,空曠無人,河岸寂靜。木頭見她越走越靠邊,怕她摔到河裡,伸手拉了她往家走。蘇離離由他牽著走了丈餘,忽然甩開他手道:「你牽著我做什麼?」 「你要掉到河裡去了。」木頭無奈道。 「我沒有你也一樣走得回去。」 「我既在這裡,暫且可以為你找找路。」 蘇離離抬頭斜睨了他兩眼,冷笑道:「我是荒原枯藤,你是天地沙鷗,偶然倒了黴才落到這裡,難不成還在這棵樹上吊死了!」 木頭一愣,蘇離離頭也不回地甩下他往前走。走出去五步,腰上一緊,一道力量將她拉得往後一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木頭的聲音氣息近在耳邊,帶著固執與強硬:「我飛得出去,就飛得回來!」 蘇離離原本想笑,卻濕潤了眼睛。他的手臂用力地箍著她,臉貼在她頭髮上,有一些溫軟的鼻息穿過發根,撫弄著皮膚。蘇離離轉過身,把臉埋到他懷裡。 擁抱本是一種撫慰的姿勢,在這靜謐的、空曠的河邊,卻是一種突兀的承諾與依偎。 蘇離離很少喝酒,更很少醉酒。據說喝醉了酒說的話做的事什麼也不記得了,早上醒來和衣躺在家裡,除了頭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木頭說:「沒見過你這麼喝酒的了,喝了都變成眼淚珠子掉我衣服上。」 蘇離離堅決否認道:「姑娘我千杯不倒,萬杯不醉。你喝湯灑了吧,反過來賴我。」 木頭冷哼一聲:「喝暈了還在那涼風裡站著,到底傷了風了。我不把你抱緊些,只怕要得傷寒重症了。」 蘇離離頓時丟盔卸甲,大窘而去。 養了兩天風寒,一早起來,陽光明媚,萬物宜人。程叔在院裡獨自招呼幾個小工釘板子,蘇離離轉了一圈,奇道:「木頭呢?」 程叔道:「秋高氣爽,跟張師傅到棲雲寺遊玩去了。」 蘇離離大怒:「這兩天貨正趕得急,他還有閒心跑去遊玩。不想做棺材,想做和尚了!」 程叔笑道:「你就放他一天假吧,他自腿傷痊癒,也沒出去逛過。」 蘇離離小聲嘀咕:「逛就逛吧,也不知道叫上我。」 蘇離離原以為木頭會細問她認識祁鳳翔的事,然而從她酒醒過後,木頭也不曾問過一個字。倒弄得蘇離離自己問他怎麼認得祁鳳翔的。木頭說曾去過幽州,祁煥臣領兵北伐時出城,人群裡見過。蘇離離聽了,也不知該不該信。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