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子謀 | 上頁 下頁


  「怎樣了?」

  「死了。」他輕輕地說完,掉頭鋸板,見蘇離離張口結舌,又陰惻惻地補了一句,「誰傷我一刀一劍,我必要他的命。」

  蘇離離躊躇半晌,見他專心致志,還是忍不住打斷道:「那個……我好像……也打過你……」

  木頭深沉地看她一眼,看得蘇離離心肝一跳:「……其實……是開玩笑……」

  木頭不言語。

  「我只是……一時……那個激憤……」

  蘇離離好話說盡,末了,木頭方抬頭,半是鄙夷半是大度道:「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眼睛裡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蘇離離望著他眼睛,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不打白不打。」說著抓起一把刨花兒當頭扔了過去。木頭的手袖像帶著風,一揮,刨花兒反過來撒了蘇離離一身。

  蘇離離再扔,木頭再揮。

  半天,蘇離離大叫:「不來了,不來了。你看撒了這一地。」

  再半天,蘇離離叫道:「木頭,你再鬧,我惱了!」

  木頭收了手,蘇離離不顧自己掛著一身的刨花兒,抓起滿手木屑子直摔到他臉上。

  頓時,院子裡如同六月飛雪,炸起一地揚花,紛紛碎碎,嘻嘻哈哈。

  木頭自拆了夾板,每日拄著拐杖練走路。過了月餘,竟放下了拐杖,又過月餘竟能將路走得四平八穩。蘇離離一面罵:「還不會爬呢,就學著跑。欲速則不達,也不怕再折了傷骨,做一輩子瘸子。」一面買來豬蹄子,燉上黃豆,燒得鮮糯軟爛,逼著他喝湯吃肉啃骨頭。

  入伏以來,天熱得厲害。鋪子裡的活都放在早上,一到午時便收了工。蘇離離將木料用白布遮了,夜裡涼了散噴些水,說是怕曬拱曬裂了。木頭見她噴水,質疑道:「不會長出蘑菇來吧。」被蘇離離一個白眼擋回去。

  木頭午後在後院葫蘆架下,或撚指意會,或以木條做兵器,不時比畫一下。竟是想的時間多,動的時間少,不知琢磨些什麼。蘇離離每每見他入定一般立在那裡沉思,周身的氣韻卻如山嶽凝峙,川澤靜默,萬物隱於其形般廣闊精深,心裡有些羡慕,又有些不安。轉顧四周青瓦白牆,牆外市井攤販,心裡知道這終不是他的天地,反倒坦然了幾分。

  看得無聊時,趴在旁邊打個盹,醒了煮鍋綠豆湯給大家消暑;或者切一個西瓜,去皮剔子,用牙籤子挑著吃。到了傍晚,將水潑地去暑氣,鋪開竹席納涼,直待到星漢滿天,矇矓睡去,不知今夕何夕。日子窮人般清閒,又神仙般自在。

  這天下了一陣雨,蘇離離因天熱,懶得吃東西,煮了白粥,做了一個涼拌拍黃瓜。吃飯的時候對木頭道:「你腿腳好多了,一會隨我街上去一趟好嗎?」木頭應了。

  兩人吃了飯,踏著積雨,出了後角門,慢慢轉到前面如意坊正街的妍衣軒。妍衣軒是制成衣的店子,裝點得典雅別致,往來拿取淨是達官貴人家的家僕侍婢。

  蘇離離進店時,妍衣軒李老闆便迎頭堆笑道:「蘇老闆啊,你是來取衣服的吧。」

  蘇離離寒暄兩句,道聲是。李老闆便喚了夥計進店裡抱出兩個大紙盒子來,就在那精光鋥亮的桃木大案桌上打開一個。將裡面兩件素色單花的男裝鋪在大案上,衣角工整,針線勻稱,服色樸而不俗。

  蘇離離倚在大案一角,手抵著唇,展顏微笑,眼神指點木頭道:「那邊換上看看合不合適。」木頭比蘇離離高一點,身上穿的是程叔的舊衣服,肩肘諸多不合身處。少時,換了那身藏藍色的衣服出來,修長挺拔,無處不合身。李老闆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道:「蘇老闆,你這位小兄弟真是一表人才啊。」

  蘇離離無恥地一笑,頷首道:「那當然。」扯扯木頭的袖子,端詳片刻,閑閑道:「穿著回去吧,把那兩件收了。另一樣呢?」

  李老闆拂開案上的衣料,鄭而重之地打開另一個厚黃紙盒子,順著盒沿,拉出一套女裝,細心地鋪展在案桌上。卻是一襲淡粉色的廣袖長裙,裡面是華緞,外面襯著薄紗,纖腰長擺,裙角上繡著朵朵桃花,疏密有致,點染合宜。

  裙子一鋪開在案上,滿室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李老闆指點著衣裙,滔滔不絕,這裡多麼優雅,那裡多麼炫目,把一襲衣裙半實半虛地說得天花亂墜。蘇離離一一地看了,淡淡點頭:「不錯,對得住我的銀子。換個漂亮點的盒子包上吧,我要送人的。」

  李老闆笑得曖昧:「整個京城也找不出這麼好看的衣裳,蘇老闆花大價錢是要送給心上的姑娘吧?」

  蘇離離笑得像朵花兒:「李老闆又胡說,倒是送給一位姐姐的。」當下由他調侃,也不多說,只看人包了衣服,讓木頭抱了另一個盒子,自己抱著這一個,出了妍衣軒。

  走在回去的路上,蘇離離有些沉默。到得後街清淨小巷,木頭忽然道:「那件衣服我覺得你穿合適。」

  蘇離離沒回過神來:「哪件?」見木頭望了自己和盒子,明白他是說那件女裙,不由得失笑,卻踢了踢角門叫道:「程叔,開門,我們回來了。」

  七月初七這天,萬戶乞巧。蘇離離早早吃罷晚飯,對程叔道一聲「我出去一會」。程叔點點頭,沉吟片刻,只道:「莫在那裡多待。」蘇離離捧了那個衣裳盒子出去了。木頭冷眼看著,也不多問。

  蘇離離沿街轉巷,來到城心。這個時辰,百家歇業,只有秦樓楚館,漸次開張。暮色昏黃下,燈紅酒綠慢慢清晰起來。明月樓開在當街,正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煙花之地。豔妓迎門邀客,將那三分的虛情七分的假意,按斤論兩,作數出賣。

  蘇離離只從邊角門上進去,使了幾個銀子給後廊下閑著的打手,引了去見老鴇。老鴇汪媽媽正張羅著扯大堂裡的一張彩綢,見了她,認了片刻方道:「蘇小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她身子朝蘇離離這邊一靠,一陣悶香撲鼻而來。

  蘇離離給熏得幾欲昏倒,卻和和氣氣笑道:「我看看言歡姐姐,給她送個東西就走。」汪媽媽笑道:「大半年的不見,這模樣兒越發俊秀了。不想想你汪媽媽,倒惦記著歡兒。」蘇離離只得賠笑道:「那自然先惦記著汪媽媽這裡,才能惦記著言歡姐姐。」

  告了聲擾,出來往明月樓內院去。一路聽著*聲浪語,好不容易捧著盒子爬到後閣二樓一間繡房前,蘇離離先敲了敲門,揚聲道:「言歡姐姐在嗎?」

  裡面一個女子聲音柔軟慵懶,道:「進來。」

  蘇離離推門進去,便見房間西邊妝台前坐著一個女子,寢衣緩帶,微露著肩膀,睡意未消,正對著鏡子上妝。她鏡子裡斜看一眼蘇離離,嫵媚之中透著冷清,卻不說話。

  蘇離離將盒子放在桌上,回身關上門。言歡調著胭脂,半晌開口道:「你這時候怎麼過來了?」

  蘇離離將盒子捧到她妝台旁的春香芙蓉榻上,解開繩子,「今天是七月初七,我們的生日。」

  言歡緩緩放下手,略有些怔忡,失神道:「是,七月初七,我都忘了,沒什麼好送你。」

  蘇離離除去禮盒,將那襲衣裳拉出來,裙帶飄飛,滿室華彩,笑道:「送給姐姐的。」

  言歡神色柔緩了些,注視蘇離離片刻,道:「你也十五了,總是及笄之年,怎的還這般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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