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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寡人聽說楓子蘭半月前就出了齊國,這事和你有關吧?」兩儀宮燈火輝煌,齊莊溫和的笑顏在這樣的光芒下有種不勝承受的羸弱。

  無顏淡笑:「什麼都瞞不過父王。」

  齊莊幽然歎了口氣,望著兩儀宮外深沉的夜色:「不過宣就這樣去了,寡人至今不敢相信。他既留遺詔給夏國長公子,那麼我們――」

  「父王,人心難測,那遺詔不一定是真的。」

  齊莊回過頭,眸色平靜得異常:「你的意思是--」

  無顏慢慢道:「夏宣公一死,其幼弟夏惠說有臨終遺言,為他繼位,丞相息朝可以作證。而長公子那邊,握有夏宣的遺書,說是按宗室族規傳位給長子。父王難道只信那卷帛書,不信息朝先生的為人?想當年息朝先生來金城教我時,父王可說過那是天下仁師,他從來只行大道,論陽謀,怎會偽詔?」

  齊莊思量許久,道:「可是夏惠從小殘毒冷酷,夏宣在時,曾將他鎖在雪山八年,這般懲罰下的人,能堪國器?」

  「能。」無顏道。

  他想起那年春日,泗水邊送別息朝時,垂柳扶風,那人的聲音沉宛輕柔,這般對自己說:「我息朝所教弟子,非賢非聖,或成魔,或人君,卻總歸著眼天下,為明為智。而我一生只教了兩人,你比那人聰明,比那人更加隨性灑脫,但情義牽絆過深,將來卻不一定能勝過那人。那人雖手段暴戾狠辣,但心卻是善的,更難得是寬厚的,不是仁慈的寬厚,而是君王的寬厚,只可惜從小他心中存下魔障,困擾折磨著他,我不得不回去他身邊。于學道而言,無顏你是不點既透,為師教你大道,其餘的,你不學也擅。以後再見時,莫叫我老師,叫先生。」

  ***

  「無顏――」齊莊喚道。

  無顏這才回神,應道:「是,父王。」

  「夏國的事我們先不管了,要管也管不了,中間還橫著一個驕蠻的楚國,」齊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身坐于龍案之後,問道,「夷光近年和湑君關係不錯,你和夷光一向親近,可知道她是什麼心思?」

  窗外冷月一輪,灑入殿間的銀光淡淡生涼。無顏的聲音也隨之一寒:「不知道。」

  齊莊似沒有察覺他的轉變,緩緩道:「明年夷光就及笄了,寡人準備好好為她籌備一場擇婿宴,三月春光明媚,寡人身子禁不住入夏的炎熱折騰,就三月辦吧。各國公子及齊國名望之士的名單你稍後擬定呈上,得提前通知才是。」

  天下所有俊傑都有可能,唯有自己,是單獨旁觀。

  無顏心揪得疼痛,卻只能揖手應下。

  「下去吧,命人叫湑君過來。」齊莊揮了揮手。

  「父王當真是打算將夷光許給他?」無顏一動不動,抬頭問道。

  齊莊微愣,清俊的眉目有些悵然:「既是為夷光擇婿,總要順了她的心意,寡人的哥哥就這麼一個女兒,寡人不想讓她傷心。」

  無顏鳳眸冰涼,冷道:「若將夷光許給湑君,父王可想過她的將來?」

  「若夷光嫁他,寡人永遠都不會放他回國。」

  「父王覺得可能?」

  「湑君性情清淡隨和,並不似存歹心陰謀的人――」

  「無論他性格如何,他在齊永遠都只是質子,即便娶了夷光,他也只能一生碌碌無為,他堂堂一國公子,可真的甘願?而且誰人不念國,父王想要綁他一輩子,未必可以如願。如果湑君回了梁國,夷光該如何自處?她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心志剛烈不輸任何男兒。齊梁這些年雖交好,但百年來兩國之間戰爭遠多過和時,一旦兩國起戰事,父王可曾想過夷光的心情――」無顏未再說下去,但看齊莊的面容,便心知自己已經將他說動。

  沉默片刻,齊莊果然歎息:「我們這輩人受苦已經夠多,寡人不想再讓夷光受一絲的委屈。」

  「那不妨先觀察湑君的心性,」無顏建議道,「若他在夷光及笄之前的這段日子不曾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歸國之意,或許父王還可以考慮。」

  齊莊望了他一眼,頷首:「善。」

  ***

  無顏知道,當夏惠順利繼位,而陳兵十萬于南梁邊境後,湑君不止一次求見齊莊想要回國,更傳信給梁僖侯,卻被齊莊派人中途攔截。如此折騰下來,齊莊的心思可想而知。他無意知道在及笄禮之前齊莊密宣湑君說了些什麼,他擔心的唯有那日夷光能否承受了這般的打擊。

  或許他是做得陰損,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錯。

  及笄禮前,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當她回望自己時,他幾乎脫口而出讓她不要去宴上,不要去宴上承受那必然在那裡等待的羞辱,可他什麼也未說,在她的清美無雙的笑顏下,他寧願自己自私一時。

  宴會發生的一切如他所料,他未料到的,是夷光宴後竟三月閉門,不見任何人。

  她關閉了自己三月,他在疏月殿外等候了三月。

  直到楚國突然加兵蔡丘,當他換了鎧甲想著最後一次再去疏月殿前懺悔時,她卻意外地將門打開。

  那時候,天地雖大,他們卻只望得見彼此。

  「有戰事?」她說話那麼費力,仿佛這三個月,她已經忘記該怎麼出聲。

  他點頭,青白消瘦的面容顯得那般疲憊孤獨,讓她心驚心疼,忍不住靠上前。她揚起頭,望見那漂亮得驚人的細長鳳眸間幽潮如海浪,魅惑深沉得能將人的魂魄吸納其中。

  他伸手撫著她蒼白的臉頰,一遍遍,不願離開。

  夷光突然拉住他的手,如幼時般癡纏不舍:「二哥,帶我去戰場可好?我不願再待在這宮闕朱牆中了。」

  他本能地想搖頭不答應。可是頭剛撇向一邊,卻又迅速扯回。

  「我帶你去戰場。」他微笑,伸臂將她抱入懷中。

  六月流火,他的心頭,冰霜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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