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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五日後回到安城,大雪,宮廷禁嚴,白綾滿城。君後同死的傷愁如陰霾一般迅速籠罩住整個晉國,人人悲戚形色,舉國披孝,同悼致哀。

  晉穆沒有回侯府,直接去了宮廷,按王室規矩守欞七七四十九日。

  我在侯府收拾了他和我日常用的衣物,也守約入宮陪在他的身邊。

  姑姑逝前終是生下了一個男孩,妍女抱著小小嬰兒出現在我面前時,告訴我姑姑給這個孩子取名為仁。

  知愛為仁,仁者天下。不再為這個孩子強求名望權重的將來,也再無關望之而不能見、逐之而不能及的天運。名字極好,想來姑姑也總算想通了,所以才令晉襄的遺旨沒有想像中那麼多的波折。

  倒是妍女,父王母后同死之事顯然對她打擊過大,面色蒼白消瘦,眼神迷散空洞,失去了往日的靈活和純淨。唯有當她再也克制不住傷心撲在我懷中狠狠哭泣時,嘴裡胡言亂語說著些孩子般的話,那時,我才恍惚自她身上找到了以前的一絲影子。

  晉穆未回前,大事皆由夜覽操辦,此刻他也是累得疲憊不堪。他無奈地自我懷里拉過妍女軟聲安慰時,臉色心疼憐惜,手腳卻漸漸無措。

  晉廷有殿名安仁殿,原先本是空殿一座,但姑姑的孩子既取名仁,在我的勸說下,晉穆便將此殿賜給了晉仁。我心中對姑姑其實有愧,見晉仁年幼失了雙親、孤苦無依得甚是可憐,而且當我看著睡在繈褓中的他時又常常會莫名地想起自己那個苦命的孩子,心中惻隱一動,於是對晉仁愛憐十分,便搬來安仁殿照顧他。

  七七一過,大地回春。

  晉襄和姑姑落欞于燕城王陵的大禮上其餘三國君主皆來晉國哀悼,三日後吉日,晉穆登基大典于安城進行。

  是日是時,旭日增輝,祥雲瑞和。九禮九曲,笙管鼓樂撼天,群臣朝拜,十萬玄甲軍城北而跪山呼動安城,天下傾歌。如此,猶不及他揮袍坐于龍攆的那一瞬間、冷眸睥睨蒼生的霸君威儀。

  我遠遠望著,那一刻,心底空靜如水。

  無翌來了安城觀禮,無顏卻未來。

  秦不思找到我,說明姬病重,臥榻不能起,無顏不方便此刻離開金城。

  我淡淡一笑,只問了句:「公子可有追究夫人病為何?」

  秦不思搖搖頭,思量一下,答:「公子晝夜與丞相和白蒙將軍在疏月殿不知商量著什麼要事,不曾聽他問過。」

  我微微一頷首,欲再說什麼時忽覺心中陡地有股有說不出的苦澀和道不明的寒冷,於是便又住了口,伸手自腰間錦囊裡取出一個玉瓷藥瓶,遞給秦不思:「此藥可治明姬之症,你帶回安城吧。」

  秦不思一愣:「給明姬公主?」

  我想了想,一笑:「不,給公子。」

  秦不思應下離去。

  ***

  夜深,遠處興慶宮裡晚宴想必也已散了,月下晉廷靜寂安寧。哄了晉仁睡熟之後,我看了卷書,不知怎地今夜睡意突地全無,一時無聊,便想出了安仁殿去液池邊走走。

  隨手拿了件披風,打開殿門,一抬眸,卻見晉穆正獨自站在殿門前。他望著我,唇緊緊抿著,面頰有些紅,許是多喝了酒的緣故。他突然來安仁殿我並不奇怪,我奇怪的倒是他此刻身上穿著的那件簡單利落的素色長衫,夜風吹著,衣袂飛動飄逸,似名士,而非君王。

  我上下打量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咳了咳嗓子,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拉著我一起在安仁殿前的玉階上坐下,絲毫不顧忌他初為帝王的形象。

  「君上,深夜來安仁殿作甚麼?」我想起白天裡他受萬人朝拜的壯觀景象,頑心一起,不由得出言揶揄他。

  他斜睨過來,手下狠一用力,直到我吃痛低呼一聲後,他方滿意地點了點頭,一笑炫目:「喊我穆。我想聽。」

  我歪歪頭,看著他,抽回手揉了揉,心裡想著偏不如你的願,開口,還是原先稱呼:「君上,君上……不好聽?」

  他一咬牙,恨恨道:「難聽!」

  我輕聲一笑,不再語。

  「怎地這麼晚還沒睡?」他靠近過來,手臂自然而然地攬住我的腰,柔聲問。

  我縮了縮身子,淡淡道:「哦,這個你也要管?」

  「我管不得?」他不答反問,垂了眸子定定看著我,鼻息柔軟溫暖,帶著微微的酒氣一下一下直撲我的臉龐。我抬眸瞧著他的眼睛,望清楚那眼瞳裡濃烈的情意和溫柔的笑意後雙頰禁不住騰地一燒,忙推開他坐遠了些,揚臉看著月亮,沉思不語。

  一旁,晉穆默了片刻後,忽道:「我還沒問你,上次為何那般著急跑去雁門?」

  我嘻嘻一笑,回眸看著他:「你父王叫我去的,說若你不能平安,我就得償命。夷光貪生怕死,自然著急。」

  「我倒不知你是個膽小怕死的人,」他認真瞅著我,眸子閃如寒星,沉吟一會後,他微笑,又問,「僅是因為父王之命?」

  我點點頭,移開眼神看著在他身後那泛著孤月冷光的太掖池。

  「沒有擔心我嗎?」

  「有點。」

  他一笑,語氣古怪:「有點?」

  我看了看他,而後垂下眼簾,不願再答。

  他低聲一笑,又靠近過來,將我抱住。

  「那麼,告訴我那幅畫像是怎麼一回事?」

  我對著他無辜眨眼,不明白:「什麼畫像?」

  「父王和你姑姑同死在明德殿時,於禦案上放著的,那張沾血若落梅而染的畫像。」他盯著我的眼睛,臉上笑意斂去,面色清冷如月,口中說話時,一字一字,清晰無比。

  他既講得這般清楚我自是無法再裝糊塗,只靜靜望著他,沉默。那張畫像我當然是知道的,正是我離開安城去雁門之前曾秘密囑咐樓湛去落嶠穀書房裡偷出的那幅,只是晉穆不知道的是,隨那幅畫像一起傳入宮中的還有我親手寫的一卷信簡。那時我交代過樓湛,命他于晉襄病危之刻設法將信簡和畫像送入鳳儀宮,姑姑一看,便會明白。

  也會因此而癡心情深,隨著晉襄同赴死。

  單有畫而沒有我的信簡,姑姑或許不會信。若有我的信簡,且我在信裡將那鳳儀宮有毒香之責皆推到夏惠身上後,以「下毒之人心機厲害,以襄公和穆的父子迷局令我懷疑襄公,以太子望猝死楚丘之事分化姑姑和我,欲再亂晉國」的理由循循勾起她的疑心後,她必然會相信晉襄對她的真心。

  以姑姑性格之剛烈勇敢,用情之深沉狂熱,她必然會如那焚火鸞鳥一般,為愛生,為愛死,不後悔,也不會遲疑。

  齊國夷女,都是如此。我瞭解得太深太透徹,自知絕無可能算錯。

  ***

  夜下,晉穆的胳膊緊了緊,手掌揉揉我的發,低聲:「怎麼不回答?想什麼?」

  我彎了彎唇,苦笑:「你想我說什麼?」

  「說你在乎我,在乎得可以為我而破壞夏惠和無顏的局,為我而犧牲你的姑姑。」他急切說著,臉色微微有些激動,眸光發亮,滿是期待。

  我搖搖頭:「我沒有破壞無顏的局,姑姑的事,和他無關。」

  晉穆怔了怔。

  「襄公召我去落嶠穀,除了讓我北上雁門周旋匈奴人外,還是有意要讓我看到那幅畫像的。他知道他自己的時日不多,若姑姑活下來將是你為晉王后成大事的絆腳石,因為姑姑心太大太狠,再加上周圍有其他人非安好心的挑唆引誘,她若活著,必然會與你不和。」

  晉穆眸色一動:「你的意思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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