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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良久,待湖光浩淼耀得我眼痛時,我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喃喃:「這麼做,晉襄有什麼好處?」

  「他沒好處?」樓湛冷冷一哼,語氣古怪,「那場戰,齊完敗,楚慘勝。齊國當時有不世出的名將白乾,有風華蓋世的天下第一家族獨孤氏。縱然我不在,若你父王下定決心打,白乾和獨孤家族的將軍們連手,該是楚慘敗,而齊完勝的結局才是。可那場戰爭因軍情被敵人全數獲悉,獨孤家族的將軍們受重重埋伏力戰而死,白乾雖勇,卻也是受了重傷下馬墜河。齊楚兩國元氣大傷,休養十餘年方恢復了往日一半的元氣,晉國這才能趁機一舉成為天下獨強。晉襄因此謀更是順利襲得王位。

  公主,你細想想,這個好處,可是純粹的割讓幾座城池、打幾場勝仗能換回來的?若齊完勝,那獨傷楚而養大齊,晉襄費心費力挑撥離間,會要這種局面?而且,」樓湛話語一頓,我睜眸看他,卻見他正勾了勾嘴角,笑得詭異,「據我後來得知,楚國軍隊裡也有叛徒,否則,楚軍也不會在得知敵方軍情還落得個慘勝。」

  我失神,怔了半日後,忽覺腳下一軟,身子虛脫無力得幾乎搖搖欲倒。

  「襄公……好毒……」我咬牙恨聲。果然,無顏和夏惠見地無差。奸詐如此,他當真是那漠北的蒼狼,最不動聲色,最兇狠,最難防範。只是姑姑呢?她又何苦如是?真的只是為了豪姬和樓湛口中的私念和貪欲?

  我低頭思索了會,心下頓覺黯然無比。

  樓湛也不再言語,湖畔靜籟,聞有一旁的深林裡隱隱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一聲回旋,一聲悠蕩,一聲沉寂。

  ***

  午後,想是政務繁忙,晉穆遲遲未回,倒是宮裡來了內侍請我入宮,說王后知道我來安城,甚念,心喜,急盼見。姑姑召見是遲早的事,倒不難料。只是上午樓湛的話仍在我腦海起伏激蕩,不免也壓得我心口難消抑懣。

  情知自己這般去宮裡臉色定然不會太好,內侍傳旨後,我返回西樓換了宮裙、妝好出來時,樓湛伸手攔住了我:「公主真要進宮見她?如今穆兒正和她鬥得天翻地覆,公主此去怕是……」

  我聲色不動地拉開他的手,淡然:「將軍擔心什麼,她不還是夷光的姑姑麽?」言罷我欲走,樓湛歎了口氣,在我耳畔低低道:「公主哇,萬萬不能過於善良心軟,像我阿喬一般徒徒被人好欺啊。」

  我回眸,笑道:「將軍放心,我自有準備。」

  樓湛面頰一緊,斂下眼眸垂首離開,任我跟隨內侍身後上了那輛華貴駟馬的車駕。

  ***

  晉廷。日照朱紅琉璃,煙色濃濃。

  鳳儀宮,偏殿。高殿厚牆,白日裡宮殿裡總會顯得不及殿外光線明亮。腳下的暗青玉石幽幽湛著冷芒,風吹緯動,金鼎裡淡霧嫋嫋,滿殿縈繞著一股子微含清苦的蘭花香氣。繡著彩鳳的羅幕被玉勾層層撩起,白玉塌前,玉珠簾子垂落下來,模糊了斜臥榻上那人的模樣。

  我侯在玉階下已半個時辰有餘,顧盼安靜。姑姑命人接我來宮裡,我來了,她倒睡了。偶爾我會瞥了眸子去看看玉簾之後的人,她睡得安穩,我卻唯有苦笑無奈。

  她的近身女官面無表情地守在塌前,望了我幾眼,目光閃動如波。

  裙裾忽地被什麼扯住微微一動。我低頭,卻見一隻渾身雪白的狸貓正咬著我裙上的金絲縷。我拉拉裙擺,它抬頭,瞪住我。這個看似玉雪可愛的小東西,一雙細長的眼瞳倒有著頗為幽涼的目色幽幽,暗沉沉的,別帶一抹嚇人的兇狠。

  我忍不住直皺眉。

  一個紅衣身影不知自哪裡倏地沖至我面前,衣帶馨香,幾許熟悉。女子俯身抱起地上的雪貓後,摟在懷裡猛親了好幾口後,方嘻嘻一笑做勢輕輕打了狸貓一下,嗔怒:「雪松子,叫你亂跑!」

  我看著她,好笑。

  女子抬頭,視線接觸我目光的刹那,她「啊」了一下驚喜喊出聲,胳膊一松,把剛才還被她視作寶貝的「雪松子」便這麼硬生生地仍在地上。雪松子喵嗚痛呼,跳著腳訕訕躲到一旁,依然瞪著眸子兇狠很地看著我。它的主人毫無所察,只轉而將伸臂伸來緊緊抱住我,嘴裡高興得大聲嚷嚷:「夷光!夷光!你何時來的安城?夜郎真該死,怎地不和我說?」

  我不答,指貼唇邊,示意她輕聲。

  妍女眨眨眼,轉眸去看玉塌,調皮地吐了吐舌:「母后在睡覺?!」

  女官瞧了瞧她,素臉凝冰,依舊面無表情。

  而玉簾後,那個「熟睡」已久的身影此刻總算輕輕一動,女官連忙轉身,動作細緻地將她扶起。殿裡,慵懶柔媚的嗓音淡淡響起:「何人大膽,敢擾本宮睡夢?」

  妍女跳上玉階,掀開珠簾探過頭去,笑聲明快:「母后,是兒臣。夷光也在。」言罷不待姑姑說話她又跳下玉階來,抱住我仔細打量一番後,眸子緊盯著我的頭髮,眼圈一紅,便似要哭出來:「夷光,你的頭髮……這是怎麼了?」

  我笑了笑,想想,決定這般和她解釋:「病了一場,醒後就這樣了。」

  妍女擦擦眼睛,關心:「什麼病?有沒有全好?我讓你夜郎給你治,他的醫術可了得了。」

  我看著她純真不知憂的模樣,話語一堵,無言回她。

  珠簾被女官挑了起來,姑姑一笑,嗔責妍女:「纏著夷光問這些作甚麼?你莫不是以為天下人個個與你一般活在父王母后的庇佑下無痛無災,可以過得這般沒心沒肺的?」

  妍女噘嘴不滿:「母后此話可大錯了。」

  姑姑睡後正散著一頭長髮,青絲繞繞,睡袍寬鬆,長袖曳曳垂地,火紅的顏色如鳳朝陽。她聞妍女之話不禁一挑眉,臉上睡意退去幾分,眸光流轉,姿色格外嬌柔動人,嘴裡輕輕道:「哦,這話你倒不服?」

  妍女展顏一笑,甜甜地:「還有夜郎啊,他才是最寵我的人。」

  姑姑失笑,目光自妍女臉上移開,看向我時神情不禁怔仲,眸色更是一黯,聲音頗含悲傷:「我可憐的夷光。」

  我此刻方屈膝行禮,道:「夷光見過姑姑。」

  姑姑歎氣,招招手,喚我:「丫頭,過來。」

  「是。」

  我提步上玉階,靠近她身前。眼見她欲抱我,我忙跪了下來,乖巧地依偎在她身側,低低道:「姑姑。」

  姑姑摟住我,手指輕柔地在我背上拍了拍。轉眸,她看著妍女:「妍兒先出去,母后和夷光有些事要說。」

  妍女不滿,粉頰一拉:「什麼事我不能聽?夷光剛來,我得陪陪她。」

  姑姑面色微寒,眸光冰冷。

  妍女容顏一松,無奈只得出聲問我,依依不捨:「夷光可是住穆哥哥那裡?」

  我點點頭。

  「那我晚上去穆哥哥府裡找你哦。」妍女朝我擠擠眼睛,踟躇一番,終是抱著她的雪松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姑姑轉眸看向侍侯一側的女官。

  女官領悟垂首,躡步退出宮殿。

  殿裡安寂,暖香融融,我伏在姑姑懷裡,笑意淺淺。此刻這畫面,怕是任誰看了都會覺得甚為溫暖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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