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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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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寡誘惑 亭裡石桌旁有兩人正在對弈,看似聚精會神,但聽有人踏步入亭的時候,不由得都轉了臉看過來。一人金衣高貴,面覆金面,一雙眸子明粲若朗星,再是熟悉不過。 晉穆看著我和無顏,唇邊一揚,也不做聲,只回頭將手裡捏著的那顆棋子叮噹一聲按上棋局。 與他對弈的人正是夏惠,清冷英俊的面龐上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靜無瀾。分明年紀輕輕和無顏晉穆相差無幾,也該恣意瀟灑、任性不羈,他卻偏偏薄唇總是緊緊抿著,下巴的弧度剛毅而又堅硬,略抬顎時,驕傲的神色微顯一分睥睨天下也不動容的張狂。尤其是那雙眼眸,仿佛萬丈寒潭般幽深無底,偶一瞥眸,如玉墨瞳裡劃過淺淺的鋒芒。芒厲刺人,好似只要一眼,便可輕而易舉地抵磨掉所有人在他面前的自持。這般容顏,再襯著他今日所穿的黑綾金絲紋蒼龍的長袍,渾身散發著一股自天而下的威嚴和孤寡。 母后既是夏國公主便必然和此君有脫不開的干係,我下意識地仔細打量著他,試圖自那冰涼淡漠的完美五官間找尋到幾分與母后相似的影子。 此時夏惠已起身與無顏說話,許是察覺到我在一旁頻頻瞥眸看他,他不由得也側眸瞅了過來。望向我的刹那,那對幽深的眼眸裡隱隱飄過了一絲詫異和欣喜,雖是極細微的流露,竟也讓那張宛若帶著冰雪之寒的容顏稍稍緩和了下來。 他對著我微微頷首,道:「丫頭也來了?」 又叫丫頭,也不是很熟啊!儘管心裡已隱隱猜到我和他的關係,我卻也不敢放肆,只是拂袖彎腰,恭敬地:「夷光見過惠公。」 「丫頭過來。」他命令,嗓音低沉得仿佛出自峽谷深山。 我一時躊躇,微微一蹙眉,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無顏。 無顏橫眸顧盼,嘴角笑意淺淺的,對著我輕輕點頭。 見是如此,我只得抬步靠向那座迫人壓抑的冰山。原以為自己一旦靠近便會被那人渾身上下的淩盛氣焰壓得喘不過氣來,誰知待走近他身邊時,我卻奇異地發現自己心裡的排斥和慌亂在一點一滴地消逝,愈靠近夏惠,心中竟愈覺親切和溫暖。 夏惠望著我的臉凝視許久,眸色一瞬似有些恍惚。我正奇怪時,他卻難得地一揚唇角,臉上刹那微微有了一抹極淡的笑意。幾乎從不見他笑,一旦笑起來卻似冰川消融,雖只一瞬,但那笑顏卻仿佛是雪蓮悄然怒放的美麗,傾天而下,冷冽而又冰寒、妖嬈而又眩目,好看得叫人猝不及防。 眨眼,那絕美的笑容又自不見。 「寡人是你舅父。」他淡淡道,表情看起來十分地不在意,口吻也冷得有點疏離。 我不知所措,輕輕「嗯」了一聲。 夏惠不滿,睨眼瞅著我:「丫頭這聲『嗯』是什麼意思?」 此人顯然是做王上做久了,根本不管他人一時能否接受得了,咄咄逼人的言詞間,毫不見避忌和退步。我被他問得有些鬱悶,忍不住想沖他瞪眼時,抬眸一望那冰冷的面色又退縮回去。 「不叫舅父?」他繼續問,垂眸望定我的眼睛,幽涼的目色在他輕輕一擰眉時更顯深邃暗沉。 很有磨蹭人心底極限的耐心!我吸口氣,既沒奈何又想挑戰一下那人冷淡得過分、鎮靜得過分的神情,於是咳咳嗓子,斂了衣袖,再度對著他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小舅舅在上,夷光有禮。」 頭頂上方許久沒人吱聲。 一旁的息朝卻聞言輕輕一笑,道:「有意思。」 又等了一會,手終於被人拉了起來,夏惠冰涼威嚴的聲音裡也總算依稀透出了一絲妥協的無力和輕微的笑意:「叫寡人小舅舅麽?也好。」 *** 時晚,汀洲冷,霞色隱沒,東風驟起。涼亭位在高丘,舉目望去正見大江上淩波流散、錦帆衝浪,暮色下煙水空蒙,茫茫不見盡頭。 諸人又閒聊了幾句,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弦月出九霄,繁星漸漸漫天閃爍。有侍衛入亭點亮了幾盞琉璃風燈,送來暖酒熱茶,向夏惠稟道:「王上,剛接到楓家三公子的飛鴿傳書,說還有半個時辰,他和主父先生便抵山莊。」 夏惠微微一點頭。 息朝向那侍衛道:「你吩咐人先去準備膳食,半個時辰後在偏廳擺宴。」 「屬下知道,」那侍衛應下之後,又道,「穆侯侍從說有要事,讓屬下請予通傳。」 息朝想也不想便揮手,責道:「有要事怎地還要傳?快讓他進來!」 「喏。」 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的晉穆此時方低低笑了一聲,揚手甩了掌心裡摩娑許久的棋子落盤,拂了拂寬長的袖袍,起身,淡淡道:「想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今日囑咐他們在山莊外等我,說酉時會出莊離開。此刻酉時已過一半我卻還未出現,他們想必是著急了。」 夏惠看他,微一揚眸,奇怪地:「豫侯剛到,穆侯此時卻要走?」 晉穆側眸瞅了瞅無顏與我,眸光流轉,滿目秋水橫空的明澈清朗。「他既來了,我自當該走,免得在惠公的地方鬧出什麼亂子,天下就有得笑話了,」晉穆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別有深意地一笑後,眸色不知為何倏然暗了下去,嘴裡輕聲道,「往後還長,總有機會的,對不對?」 情知他最後一句是問我的,情知他的話裡的愧疚和歉意,情知他只是要我點點頭便是當作原諒了他,可偏偏,我就是動不得,只靜靜地望著他,心裡想起那夜阿姐的死,還有她腹中那尚未見天的孩子…… 恨你不能,怪你不行,今後若要再見,我真不知如何面對你。不自禁地,我顫微著唇角,終是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耳畔猛聽得他朗聲長笑,這笑聲有些異樣,落寞徹骨,倦怠蒼涼,聽得我的心倏然緊縮。 緩緩,當那笑聲停歇時,我睜眼,入目只瞧見眼前琉璃燈色下那襲金衣尊貴耀眼,風拂衣動,裾紋翻滾,那人的身影宛若定格在滄海暗夜下一抹欲飛而去的孤雲,風雅飄逸,任性張揚。 而此刻,晉穆正笑望著息朝,眸子明粲若素:「至於上午穆和丞相說過的晉國購買賑瘟疫的藥材一事?」 息朝頷首,抱揖:「老夫三日後回鳳翔城,十日內定可將那批藥材運抵安城。」 晉穆還揖,笑道:「有勞丞相。還有委託楓三幫我籌備上等金銀為晉鑄新幣一事,子蘭貪玩懶散,有勞惠公再幫我叮囑他一聲,一個月後,穆在安城等他。」 夏惠定聲:「放心。」 晉穆未再多一句便轉身步出亭外,階下,一名黑袍男子正等候著。 「侯爺。」 「怎麼?」 黑袍男子皺皺眉,看著亭中諸人,遲疑一下,湊近晉穆耳邊低聲道了幾句話。 晉穆身形倏地一怔,而後身子迅速閃出,金衣轉瞬不見。 息朝望著,忽然感慨:「看來晉國當真生事了。」 無顏凝了凝眸,絲毫不意外,只勾唇一笑,笑顏風流,魅惑橫生。 夏惠突地轉眸瞅向無顏,聲音冷冷地:「和豫侯有關吧?」 無顏抿抿唇,負手身後,俊臉微揚,漂亮的鳳眸睨起來,目色隱動間光華淺曄:「是麽?我還以為只和惠公您有關。」 兩人對視片刻,終是各自掉轉了目光,神色一瞬古怪非常。 我心中暗歎:不必敲測試探了,分明是兩人都有份。只是不知道晉國這次出了什麼亂子,我認識的晉穆,似乎還沒有一次離去得如此匆忙著急,完全不符他掌控一切的淡定從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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