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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他微微掀了眼簾,瞥一眼我,略作沉吟後,這才答道:「戰前豫侯便料定凡羽會使金蟬脫殼之計,因此我只派了六萬兵力與凡羽用在正面戰場的軍隊糾纏較量,而在他欲真正取道回邯鄲的西邊早有五萬精銳候著。凡羽西逃,我率兵去追趕不過是迫他按既定路線儘早落入重圍而已。」

  欲擒故縱,原來這是無顏和他的計謀。我眉尖一動,本能地彎彎唇,心中隱隱有些得意。

  「不過,」他橫眼瞅我,話鋒陡然一轉,涼了聲繼續道,「可惜山中另有暗道,凡羽的軍隊逃上楚丘孤峰的行宮,行宮四處皆機關暗卡,暫時還拿不下他。」

  我皺眉,心念忽地一閃,忙問:「什麼暗道?」

  「絕壁兩峰間,直通楚丘城和楚丘行宮的暗道。」

  我愣了愣,覺得奇怪:「你原來不知道這暗道的存在?」

  他遲疑一下,而後搖頭,此刻他的眸子完全睜開來,眼底顏色深淺變幻,一抹難辨的譎色慢慢浮現。他凝了眸打量著我,直看得我神思一緊,臉色開始慌張。

  「怎麼我該知道?」他仿若不知一切的無辜,笑著問。

  我無言以對,再努力遮掩,卻還是抵不住神色間已露出的一恍一失神。我別過臉,心中暗自思量:可是無顏明明就知道那暗道的存在,他既有心和晉穆謀奪楚丘,計殲凡羽的鐵騎,又怎會不告訴晉穆這個缺陷的存在,一點遺漏,竟讓本已生在絕處的凡羽在最後關頭卻得了一絲生機?

  我咬了咬唇,心突地一落,猛覺不妙。

  晉穆冷笑:「果然!」

  我心中有愧,垂眸不看他,故作茫然:「什麼?」

  「豫侯的手段果然高明!」

  「他是……」我著急扭頭,想開口為無顏解釋,卻偏偏找不到藉口。睿智天下的第一公子,若說這個是他一時不小心的失誤,神鬼難信。

  晉穆揚了眉,好笑地瞅著我:「他是什麼意思?你倒說說看。」

  我垂首。

  晉穆盯著我看了一會後,又自閉眼,仰了頭,口中低聲道:「不過他的承諾也算數。說是奪楚丘城,城池如今已在我手。凡羽的軍隊此戰大勢已去,唯剩那能調令楚國軍隊的虎符誘人而已。」

  我沉默,找不到話來回應他。

  「你的手怎樣了?」他閉著眼睛,漫不經心地問。縱使看不到,他居然也能準確地握住我受傷的手腕。修長的指尖在那紗巾上輕輕地摸了摸,然後放開。我抬眼看他,他唇邊含笑,靜靜地,看不出喜怒:「呵,我倒忘了,你是東方莫的徒弟。」

  我望著他,躊躇一下,開了口:「回去吧。」

  「嗯。」他輕哼了一聲,看似答應,身子卻不動彈。眼簾緊緊低垂,俊美的面龐上寐色深深,十分的困頓中帶著淡淡的懶散和漠然。

  ***

  沉默一會,我想了想,正欲起身去將溪邊的馬牽來時,側眸一瞥間卻不小心看到了自他盔甲下露出一絲邊緣的那卷白色錦書。

  我猶豫了下,坐回原地,眼睛盯著帛書出神。

  戰前問他時,他說有人在他後方放火?那人,可真的是無顏?

  抬眸看了看那人仿佛已入眠的安靜睡顏,我顫微地伸出手,輕輕抽出那卷錦帛,抖開,目光在上面匆匆一掃。

  然後,我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晉穆睜眼,瞪著我:「不許笑!」

  我抿住唇,笑意浮上眼角,不能自抑。「子蘭真絕!」我感歎,然後睨眼瞧著他,揶揄,「想必穆侯剛才閉著眼也是煩惱得睡不著吧?」我笑著說,然後垂下眸,眼睛看著帛書上的墨蹟,腦子裡卻想起離開邯鄲時那個楓三少言詞裡的得意快活,一時忍不住,唇邊又高高上揚,笑聲稀稀自齒間而出。

  晉穆瞪眼瞧著我,無可奈何。

  眼見他無語反駁,我更是淺笑吟吟。他的臉本是黑得難看,但瞧我如此肆意愉快的模樣,漸漸地,他倒放柔了臉色,嘴角輕輕勾起,面上微笑似三月春光的和煦明媚。

  我用胳膊碰碰他:「子蘭騙過了你手下第一虎將入了安城呢。」

  他微微一哼,眸色淺淺不露鋒芒。

  「他男伴女裝騙過了墨武,還引誘了妍女帶他入宮見姑姑呢。」我伸手推他。

  晉穆重重一哼,身子側了側,不看我。

  我忍笑,望著他,好心提醒:「意在信中說他斷不會輕易放過你呢。」

  晉穆俊面終於寒下,這次他哼也懶得哼,伸手奪過我手裡的錦書,狠狠揉成了一團。

  我靠過去,好奇地望著他:「意說楓三少拿連城璧取悅姑姑,姑姑滿意,楓三這才成了行走晉國宮廷無阻的貴人。那連城璧是什麼,居然能哄得姑姑如此開心?」

  晉穆皺了一下眉,低眸看我,神色微微訝異:「你不知道連城璧?」

  我搖頭。

  「連城璧也作美人璧。二十年前夏國雪山出傾城美玉,遞送鳳翔宮廷,由世間最善雕刻的匠人雕成夏國長公主連城的模樣。連城公主容貌絕世,再加這玉的罕有,便使連城璧成了稀世之寶。此璧本存夏國宮中,五年前意外失竊,卻不知竟落在楓三的手上。不過,」說到這,晉穆輕輕擰眉,眸子亮了亮,唇邊笑意深深,「不過依楓三和夏惠的關係來看,這玉璧是真失竊還是幌子,無人可知。」

  連城公主?

  我震驚,想起王叔臨逝前與我最後一次深談的話,心中驟然一澀,暗道:連城公主,連城璧,那可是我母后的玉璧。

  晉穆目光微微一動,柔聲問我:「你想要麽?」

  我怔了怔。

  「連城公主是你母后,不是嗎?」他輕笑,靜睿的眸間有光澤流轉。

  這個人啊,仿佛世上真的沒有事能逃得過他的眼睛和心思。我歎氣,搖搖頭:「不,我不要。」我即便再想要也不能勞煩你,何況這璧如今在姑姑手裡,你和她隙難重重,要取如何容易?

  晉穆看了看我,也不再言語,只伸指揉揉額角。沉默半響後,他突地起身朝溪邊走去:「既是如此,那走吧。」

  我隨手拾起他掉落在地的面具,忙站起來,默默跟在他身後。

  一馬嘶鳴,長煙揚灑平野。

  天陰陰,墨雲翻滾。

  可是眼前的亮光卻在一點一滴地積聚,我揮了手指,捕捉到一絲明堂晃動的疏疏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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