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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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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垂下了握住信帛和玉笛的手,雖閉緊了嘴不抱怨,但憋得通紅的臉和眸間的失望與不忿卻是絲毫不少于蒙牧。 我歎氣,也不解釋,直接命令白朗:「將那信帛和玉笛送去梁軍軍帳,不過,要等今晚凡羽前去與湑君商量軍情的時候。」 白朗一怔,隨後眸光一動,臉上的紅色漸漸轉為大喜的興奮,道:「原來是反間。末將怎地沒想到?這倒是個拖延會戰的絕妙法子。」 「原來是反間麽?」蒙牧喃喃,抬手撓頭的刹那神情顯得很是不好意思。 我撇了唇,不敢苟同:「能不能成功反間還不知道呢。不過凡羽素來孤傲,目中無人。這次與湑君合兵伐齊不過只是楚王的意思,他心底定然不服將來要和梁國平分齊國的結局,也不見得有多尊敬那個曾來齊國做質子的湑君。而湑君雖才回國,可他從小便知楚國對梁國的欺壓,這次與楚軍合作,怕也不是那麼滿心情願,而且他的軍隊還要俯首聽命楚國的調派,這其中,或多或少必定會有疙瘩。我要的,只是想讓這信和這玉笛戳一戳他們之間的那塊疙瘩,看能不能見血,或者不見血,彼此疏遠一陣也是好的。但就怕……他們此刻蕩平金城的決心太強,強到已讓他們忘記了滅齊得勝後將要面臨的一連串必會爆發的矛盾。」 白朗笑,握緊手中玉笛,道:「豫侯放心,末將推薦一人去梁軍送信,以她的口才,定會將此事演變成公主預期的效果。」 「誰?」 白朗斜了眸,瞥向蒙牧:「蒙將軍的夫人,那個在出閣之前辯才天下,曾說得齊國最有名的韓老夫子羞愧咽氣的,單挕。」 蒙牧臉紅,額角流汗不止,口中咕噥道:「挕兒的確……可去。不過末將……末將不放心,不知能否和她同往?」 第一次見蒙牧忸怩的模樣,我忍笑,應允他:「好。有蒙將軍陪你夫人同去,本公子也比較安心。」 「謝豫侯!」蒙牧低頭時,有淩厲的眸光自眼角飛出,看向站在一旁自輕鬆悠然的白朗。 白朗含笑望著他,毫不避怯中,眸間笑意深深。 蒙牧恨得咬牙。 我垂目,對室中已隱隱冒出了的硝煙之味視若無睹。 好兄弟都是這樣。遇到危急時,將對方推上去擋在自己的面前。若有敵人不小心刺來兩刀,受傷者回頭無辜地看那推著自己上前的「兄弟」時,「兄弟」卻指著他笑,用事實跟他講明:看,這便是所謂的兩肋插刀,兄弟你做到了。 看來白朗著實不賴,把這個詞已經玩至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我抿了唇,胸中笑意翻滾。 *** 雖說白朗是不顧義氣了些,但是他推薦得沒錯,單挕的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她的口才我曾見識過,那是一開口便有說得白天是黑夜、死馬成活馬、風雲色變的本事。要讓她去用話激起凡羽和湑君的矛盾,將信中無中生有的東西變得可信確鑿,那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女人不同男人,男人口才好往往是理論重于事實,女人口才好,往往是事實重於理論。所以天下人說長舌時,總愛加個「婦」字。男人不知,這長舌,其實也是本事,能顛倒是非,能長袖善舞。可惜他們永遠都學不會。 我不知那晚蒙牧帶了單挕去敵方軍營說了什麼,只知第二日問起他時,他面色發窘地支支吾吾,任我和白朗如何旁敲側擊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沒關係,重要的是次日午後,單挕的本事就見了成效。 是日申時,楚梁兩軍皆退後三十裡,觀望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堅決。 他們觀望,我們部署。侯須陀的軍隊匯合成了兩撥,一撥繞到了楚軍左翼,一撥藏在梁軍身後,順帶著在移兵時,侯須陀派奇兵神出鬼沒地燒了兩軍大半的糧草。於是楚梁這一觀望就不再成賭氣和猜疑,而成了必要的定勢。 要言戰,必須得等他們的糧草運來。 我掐指算算日子,自認為敵軍這重新運營糧草的時間也足夠東方莫自夏國趕回來了。一想到無顏不久後就要醒來,我就忍不住松了口氣,連續幾日心情大好。 *** 兩軍對敵的形勢一停滯,我慢慢便有了空餘閒散的時間,能夠多去兩儀宮看王叔,也能夠常陪在無顏身邊。 這日我看完了書房堆壓的奏摺,走入寢殿正要掀了帷帳進去時,迎面卻飄來一隻寬長的裾紋衣袖,顏色明橙,鮮豔亮麗中,別含一抹溫暖的感覺。 「師父!」我欣喜,忙攢住他的衣袖。剛要開口再說什麼時,忽有冷風拂面,隱隱中,還夾著一絲幽然縹緲的香氣,雖清淡,卻聞得人迷迷恍恍。香氣才自鼻間吸入,瞬間便將疲憊欲睡的感覺快速地糾纏上我所有的神經。 又是沉睡散? 我還來不及惱火生氣,眼簾就不受控制地耷拉垂下。腳下一軟,身子無力地朝一側直直倒去。 意識彌散之前,身後有手臂接住了我,抱著我走了幾步後,他揚手將我扔落至一處柔軟。隨後,耳邊有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來得真不是時候!為師正治到緊要關頭,沒功夫回答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在牆角先睡會兒吧!」 東方莫!不問就不問,我靜靜站在一邊就是,幹什麼要把我弄昏? 雖心裡氣得厲害,偏偏此刻我只能閉了眼睡覺。 *** 一覺醒來後,天地便不再和之前相同。 睡前是午後。睜眼時,殿裡宮燈已亮,灰暗的窗櫺映出了殿外黑夜的顏色。我眨眨眼,定睛看了會頭頂上方的紫色帳紗。身下柔軟依舊,只不再是睡前時接觸的絲綿輕軟,而是絨絨毛氈的暖和。 似乎不對。我轉眸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並非躺在牆角的軟塌上,而是睡在那張本該躺著無顏的白玉塌上。而此時榻上除了我,不再有他人。 錦被被人掖好蓋在身上,明紫的綢緞一絲一縷將濃郁的琥珀香氣慢慢散開,闖入我的鼻息後,緩緩沉入了我微微酸痛的心底。是他的味道。 莫非無顏他…… 腦間出現了刹那的空白,我愣然,許久後才醒悟過來那個讓我狂喜的事實。 無顏醒了。可是……他人呢? 我再次側眸看四周,想要尋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只是滿殿空寂,除了我之外,別無一人。 起身下榻,拿了雲母屏風上懸著的外袍穿好。我剛要掀了帷帳離去時,一不小心瞥眼瞟見了牆側銅鏡裡照出的人影,我嚇了一跳,頓時怔住。 鏡中人有垂落似墨雲的長髮,玉般美麗的嬌顏,只是眸光有點呆滯古怪,正打量著鏡外站立的我,瞧得眼睛一眨也不眨。 歎口氣,半天後我才告訴自己:夷光,這是你自己,別再當作見到怪物般驚恐了。 我搖頭失笑,想了想,最終還是挪了腳步坐回榻上,倚身靠著塌側,思考。 如今我已恢復了自己本來的面貌,那定是因為無顏醒了,而且是好好地,能自己處理軍國大事、無須再假借我的手才將我臉上易作的容顏洗去的。只是如今沒了他的面龐做遮掩,我這個本已早死的人再突兀出現在宮裡,那算什麼? 我自嘲一笑,手抱著自己的肩頭緩緩滑落,輕輕的揉撫中,試圖給自己添一分溫暖和心安。指尖垂落衣袖的刹那,碰到了藏在袖裡那個略微堅硬的東西。 我心中一動,趕緊將晉穆的鬼面自袖中掏出來,戴在臉上後,轉轉眼珠,打開牆角窗扇便爬了出去。 人家都是飛,或者躍,萬端的瀟灑任意,可我卻只能用爬。 狠狠鄙視一下自己,唾棄過後,我沿著宮牆一路摸索,直到了那個映著滿室燈火、窗紗明亮的書房外,這才停了腳步,掂起腳尖,費力在結實的窗紗上戳了個洞,凝眸瞧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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