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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山下風起雲湧,山上卻偏偏還是裝出一副盛世太平的模樣。進去宮門時並沒有遇到太多的糾纏,侍衛們認得我曾進出過,於是即便我換了女裝,他們也只隨便問了幾句便放我入了行宮。

  一入行宮,我先去的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晉國在行宮暫住的明秋殿。

  懶得讓侍衛通報,到了明秋殿后,我繞過殿前走廊,躡腳走到晉穆住的側殿外伸手敲開了半掩的窗扇。

  殿裡站著兩人,黑衣鬼面的晉穆和墨綠長袍的夜覽。兩人正低語交談著什麼時,冷風自窗外吹入,卷飛了他們的衣袂,吹翻了滿殿飄曳的淡黃宮紗。

  兩人倏地停下說話,齊齊回頭時,我不由得趴在在窗口笑著對他二人眨了眨眼。

  「夷光?」夜覽瞪了眼,驚聲不信。

  我點點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怎麼?幾日不見,不認識了?」

  夜覽古怪地笑,再仔細看了我幾眼,突然莫名其妙地搖搖頭,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他轉眸看向靜默不動的晉穆,笑道:「我先出去了。看來……你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對的。計劃若有變,隨時通知我。」

  言罷,也不待晉穆開口,他已轉身關了門出去了。

  「你早回了半日。」晉穆定睛看了我良久,好不容易開了口,卻是用冰涼涼的聲音道出這麼硬邦邦的一句話。

  我失笑,道:「是啊,想起來那晚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所以就急急趕回來了。」

  他似愣了一下,眸間光芒陡然亮起,但未過片刻,又隨即緩緩黯淡下去。「他居然讓你一個人回來?」他冷笑著問。

  這話聽著像是不解,但有了嘲諷的語氣和眸間的冰寒相襯後,已擺明瞭是早認定的不屑。

  我挑了眉,淡淡一笑,雖然心中痛得發苦,卻也不願開口向他解釋半句。

  「進來吧。站在窗外不冷麽?」他歎息一聲,終是放柔了眸子,低聲抱怨。

  我欣然點頭,手臂撐著窗櫺想要翻身而入時,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然凍僵,胳膊根本使不出半分的力。略一沉吟後,我抬了眸子看向他,抿了抿唇,有些難為情:「你等等,我去正殿繞過來。」語畢剛要轉身離開時,腰上卻一暖,有人抱著我跳入了殿裡。

  「怎麼搞的?把自己凍得像塊冰一樣。」他低頭瞪著我,語氣一時惡劣非常。

  我乾笑,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在腹誹:你倒是試試在冰天雪地裡策馬疾馳三四個時辰,看你自己是不是也凍得變成塊冰!

  我轉動著心思暗討時,他不禁眸光也忽地一變,瀲澈的眸底驟然添上了幾分歡喜、幾分疼惜和幾分欲遮還休的警惕。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他把我送到暖爐旁邊的軟塌,再低眸時,目光靜睿而又犀利。

  「知道什麼?」我淺笑垂頭,看似漫不經心地理著裙邊飄髥,實則是怕被他看穿我那些在他面前總是不夠藏的小心思。

  他不說話了,只靜靜坐到我身旁,伸了胳膊緊緊抱住了我。

  他身上很暖,暖得讓全身冰冷得我甚至覺出了滾滾的燙意。我也不掙扎,只拈指抽出了腰間懸帶的宋玉笛,卷了衣袖細細拭上笛孔處。

  「待會等我身子暖了之後,你吹笛,我跳舞給你看。」我笑了笑,視線停留在宋玉笛上,思緒卻飛回到五年前,腦子裡認真回憶並琢磨著那時候那舞是怎麼跳的……

  晉穆垂了眸看我,深湛的眸光微微閃動時,眸底隱隱流露出了幾抹詫異的神色。

  「為什麼?」他柔了聲問。

  我不留痕跡地伸手用力按了按懷裡的那塊鳳佩,淡淡一笑,閉了眸子輕聲道:「不為什麼,就是想舞給你看。」

  這一世,從哪裡開始欠你的,從哪裡開始還。

  ***

  不知道在他懷裡依偎了多久,等到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能感覺到那仍然留在血液裡刺骨的冰寒時,我睜開眼,試著動了動胳膊。

  手臂軟如柳枝,只是彎曲時,卻生生給了我一記錐心之痛。

  我微微擰了眉,咬牙止住倒吸入口的涼氣後,我坐直身離開他的懷抱,將笛送入他的手中,嫣然笑道:「吹你最喜歡的曲子。」

  他沒有拒絕,只攏指拿過宋玉笛,想了一會兒後,隨即揚手摘下臉上的鬼面,輕輕一笑,拿了玉笛靠近唇,緩緩吐氣成音。

  樂聲時而豪氣縱橫,時而又得意縱肆。我揉眉笑了笑,知道他此時吹的不是別的,正是我那日在洛仙客棧與他同奏的曲子。只是如今再吹時,他的笛聲中已再無失落和孤悵,而滿是淋漓的歡快和喜悅。

  心中的陰鬱和愁結仿佛已隨著他的笛聲慢慢飛散,我彎了唇開心笑起。輕快起身時,我揮動了流紋長袖,繞起滿殿淡黃宮紗,飛旋著身子點足翩舞,一時躊影如春,恍惚中,我此刻只把自己當作了被困在這暈黃天地間掙扎欲飛的蝴蝶。

  半開的窗扇偶爾吹進寒風來,吹涼了一殿的溫暖,吹散了一殿的濃香,也吹得我寬長的衣袖縵飛輕揚,廣袖似雲煙 ,輕拂紅塵,再見如陌。偶一回頭時,發上的紫色錦帶驀然鬆開,青絲纏繞眼眸的刹那,他的笛聲漸漸停歇……

  「啪」一聲宋玉笛猝然落地,我收臂斂足,凝眸瞧著薄紗宮帳之後,那無力地慢慢倒上軟塌的黑色身影。

  「夷光……」他不甘地呢喃了一聲後,雙眸最終還是閉上。

  我怔了良久,方輕步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宋玉笛放入他的手中,無奈苦笑道:「對不起。我不能再欠你的了。這個……也是無顏不能回來的原因。剛才……你誤會他了……」

  我歎了口氣,伸手從他懷中取出穆侯的金令,重新束好了長髮,掩門出了殿。

  ***

  出殿時,夜覽正在外殿悠然喝著茶,瞥眼見我出來後,他微微一笑起了身,眸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我身後,口中問道:「穆呢?」

  「他睡了。」話語鎮定非常,撒起謊來端的是理直氣壯。我自嘲一笑,拿了手中的金令給夜覽,淡聲道:「取消了那任務吧。」

  夜覽斜了眸子細細瞅著我,笑道:「他的意思?」

  我撇唇,道:「我的意思。反正他這一覺睡下去一時三刻也醒不了,而我現在也馬上就要去楚桓那邊。如果你們手下的人酉時前還要冒險出手,怕是既徒勞無功,又危險重重。說不定還會引起山下五國軍隊的大亂,到時便會死傷無數。天下元氣若因我而損,不是誠心讓我走也走得不安心麽?」

  夜覽聽後並沒有想多久,他伸指接過我手中的金令後,默了片刻,忽地挑眸看我,一貫清冽無溫的眸間在此刻平白地多出幾分擔憂和愧疚。想了會兒,他微微頷首,澀聲道:「一切要小心。」

  「嗯。」我看著這般模樣的他不禁心中一暖,忙輕聲應了,點頭微笑。

  剛要抬步離開時,我心念一動,不由得又退回去看了看他,笑道:「意哥哥,能不能再聽我一次勸。」

  他眸光一亮,不禁笑開:「很久沒聽到你這樣叫我了。是什麼事,但說無妨。」

  「相信惠公。有人也會因此而幸福。」我抿唇一笑,朝他眨眨眼,趁他還在發愣時忙快步出了明秋殿。

  ***

  在王叔的宮外徘徊良久,我思了再思,終是沒有進去見他。無顏醒來後,看到我留給他的信自然會回到王叔身邊的,到時候,他會有時間可以向王叔慢慢解釋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一切。

  於是我轉了身,拿出晉穆給我的地圖,朝行宮的那個角落慢慢走去。

  小樓依舊,門扉大開,顯然是敞門迎客的美意。

  我也不客氣,未敲門便堂堂然登上小樓,邁入廳裡,一路掀了重重帷帳,直入楚桓的書房。書房很安靜,楚桓坐在案前正凝神看著一卷竹簡,聶荊抱刀站在一旁,雖面容端肅,眼神卻心不在焉地有些飛散。

  我笑了一聲,故意無視聶荊瞥眼見我進屋時的緊張和惶然,只直視著那個明知我到來卻不拿正眼瞧我的楚桓,福身拜下:「見過桓公,夷光遵約來了。」

  「嗯,」楚桓淡然一應,幽深的眸光依然直直地盯著手中竹簡,不動聲色道,「你想好了?不後悔?」

  「不悔。」我笑了笑,在他對面的桌旁坐下,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飲下。

  楚桓放下竹簡,起身走到我面前,垂眸打量我許久後,突地笑道:「之前男裝時還不覺得如何……如今看來,女娃果真是世間絕色,難怪寡人的兒子對你是情有獨鍾、非卿不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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