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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曲音繚繞時,輕輕嫋嫋下,竟是剛才明姬跳舞的音樂。我咬了咬唇,違背諾言睜開眼瞪他,惱道:「鬼面人,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他皺了眉,驀地止住了唇邊緩緩吹入笛孔的氣息,明亮的眸子似被什麼罩住一般,倏然添上了一股說不出的失落和憂愁。

  他淡笑,低聲開了口:「都不見了……究竟是什麼,把你身上的快樂和恣意都帶走了?五年前我在金城宮牆外的菘山上遙遙地看到一個明彩紫衣的少女在楓林裡翩翩起舞,她的笑聲明亮清脆,她的笑容嬌嫵純淨,她的舞姿,無拘無束,無謂無求,旋轉在陽光下時,身旁流轉的光華能讓驕陽之芒也情願為她失了顏色。」

  我靜靜地聽他說,笑容依舊,心口卻一下子痛得讓我忘記了呼吸。

  以前的以前嗎?那時的我什麼都有,那時我的笑,自然能夠快樂和恣意。

  之後的之後,及笄那日,有些珍貴的東西突然間不見了。留在我身邊的,唯有那依然讓我感覺溫暖的親情。

  可是到了現在,我怕連那最溫暖的親情都要失去了。什麼時候它慢慢轉變成了那些看上去可以讓自己覺得幸福快樂的東西,它是那麼地迷惑人心,又是那麼地擾亂人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無論我怎麼伸手,都永遠不會拿到。因為,我心裡面最想要的,是那個人一切都好。

  至於將來……

  我歎了口氣,微微揚了眉,心口越痛,我越是昂著頭笑得嫣然。

  ***

  晉穆望著我半天,忽地勾眸一笑,揚手一揮將玉笛扔到了我身後的湖中。

  我不再笑,而是驚訝而又震驚地看著他,一時心疼死了,咕噥道:「你不要可以送我嘛!莫非瘋了不成,你知不知道這玉笛有多……」話音一頓,我突然住口不說了,想起贖玉珮的錢是二哥給的後,這才覺得貌似心疼的本不該是我。

  晉穆笑:「你既然有真的宋玉笛又何必稀罕它?我要給你的,定是世上絕無僅有的。」

  我想起龍鳳玉珮的事,不禁咬了咬唇,悻悻道:「你是說那個該死的、見鬼的、可以窺見人心的玩意兒?」

  晉穆搖頭,眸間露出一絲不屑:「玉珮再有靈性也是死的。宋玉笛再珍貴也是死的。而且它們可以傳千千萬萬年,被許許多多的人擁有,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將來會給你的,定是活生生的,且只能存在於今生今世的。」

  這話怎麼聽怎麼都覺得詭異,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問他:「難道你要送我什麼動物不成?我喜歡狐狸,不咬人的狐狸。」

  晉穆皺眉,語氣倏地有些冰涼,緊繃的臉色更帶著一分莫名其妙的較真:「什麼都可以送你,就是不送狐狸給你!」

  我微微一笑,點頭:「好吧,那你要送什麼?」

  「等你嫁給我再說。」他眨眨眼,故意賣關子。說完話後,還特地側過了身,留給我一個修長而又不能看出任何明堂的背影。

  我也習慣了他的神神叨叨,於是不再問,只道:「那就以後再說。不過,我現在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

  他不耐煩地插嘴打斷:「直接說就是了。」

  於是我也不廢話,直接挑明我要找他的意圖:「我想知道夏國已廢君王,也就是意的大哥公子珩的所有情況。」

  晉穆轉過身看我,懷疑:「打聽這個作甚麼?」

  我挑眉,學著他裝神弄鬼,故意板著臉做出高深莫測的模樣,正色道:「拿它去和一個人做談判的條件。」

  晉穆望著我,唇角一彎,面露淺笑時,目光朗朗似星辰。

  「我明白了。」他笑得了悟。

  楚丘之行

  兩天的時間看似短暫,但要辦好一些早在計劃中的事,還是綽綽有餘的。比如,從晉穆那得到關於夏廢王——公子珩的所有資料;再比如,能夠讓我想好足夠充分的理由央求王叔也帶我一同去楚丘。

  兩天裡,無顏和明姬出雙入對,晨曦時賞日,垂暮去觀霞,花前飲美酒,靜夜思人圓……想來如今這公子風流、美人多情的畫面已成為每日行走行宮的人都會看到的風景。風景之美,一顧驚豔,再顧動人,三顧……

  三顧如何我不知,因為我只看到一次、並遠遠瞧了兩眼後便從此不願再出寢殿的門。只是那小丫頭藥兒倒是好管閒事得緊,每日每時,有空沒空,都得跑到我身邊嘰嘰喳喳地稟告一番:無顏公子今日又帶明姬公主去哪裡哪裡了,誰誰看見了,他們做了什麼什麼了……故事之冗長,敘述之紛亂,聽得我連最後一絲脾氣也沒了,只知道整日抱著晉穆讓人快馬送來的竹簡發呆。

  這並不短暫的兩日啊,有時竟讓我覺出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不過不管怎樣,我儘量抿著唇讓自己開心地想:時間流逝得再緩,慢慢地也總會過去的,歲月悠長,總有一日會讓我厭煩麻木了這苦不苦、酸不酸的滋味,然後就……風清雲淡,當作一切都未發生過。那個人,還是二哥。只是二哥。

  藥兒見我這般笑了,突地噤了聲呆呆地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半天後,她才小心翼翼地遞來一方絲絹,怯怯低了頭,擔心道:「奴婢又說錯話了嗎?公主為什麼哭了……」

  我彎了唇抬眸看向窗外的天空,隨手抹了抹臉上的濕潤,再次自欺欺人:「哪有哭?風太大了,有沙子吹進眼了。」

  小丫頭聞言趕緊轉身關窗,再回頭時,笑容甜美不知愁:「奴婢粗心,不過這樣就好啦!」

  我點頭笑笑,俯首書案,認真地看竹簡。

  而小丫頭也忽然變得懂事了,她見我不再說話,一個人便站在那怔了一會,然後慢慢地走去牆角,安靜地靠著牆壁,像個雕刻玲瓏的瓷娃娃般微笑,卻不再說話。

  耳根清淨,我終於可以安下心來仔細盤算楚丘之議的事。

  ***

  莊公十八年葵酉十月二十八日,應楚王桓公之邀,夏、齊、晉、梁四國君王聚議楚丘。楚丘之議,意為商天下事,謀千秋福,以期通過友好的協談的方式結束紛亂天下的綿絕戰火。除了楚國外,各國其實早就打戰打厭煩了,也打怕了,於是明知此行之途並不如楚王國書上寫的那麼簡單,各國君王卻還是將誠心與防備之心一起帶來,同上了楚丘。

  楚王的行宮在高山上,地處高絕,不易藏身,不易埋伏,也不易攻奪。眾王上山時,為了顯示誠意,留下了隨行大軍駐守山腳,各帶了數百名的大臣和侍衛登山前往楚丘行宮。

  這一日,天氣雖寒,陽光卻和煦熠然,楚丘遍地種臘梅,清雅濃郁的香氣四處飄溢,讓冬日的空氣中處處流淌了一股讓人舒心的清爽。

  因楚王只邀請了各國的王還有天下五公子,於是我只得再次換上男裝,冒充王叔的貼身侍衛跟隨他身邊。然而喬裝打扮的也不止我一個,偶爾起了興致去找尋晉穆時,我看到了那個身穿錦衣長袍跟在晉穆和夜覽身邊、也作男子裝束的絳蓉。

  許是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她突地轉過頭來,轉眸四顧後,終於將視線停在了我身上。她笑著朝我擠擠眼,神情得意。我揚眉頷首,微微彎了唇。

  兩人一笑便罷,正要回頭時,我的眼光卻因那個在我身後不遠處的紫衣身影而停滯。無顏漫不經心地勾唇笑著,看似神采依舊,但鳳眸裡顏色幽暗,顧盼時再無絲毫的飛揚得意,而是隱隱地、不留痕跡地多了些緊張和落寞。

  我心中微微一動,腦子裡還未打定主意時,腳步卻自然而然地停下了。

  他笑著走近,側眸看著我時,眼底迅速掠過一抹能點亮整個眸子的光芒。可惜光芒只是倏忽而過,轉瞬間,他又淡了眸,挑了眉,也不說話,收回眼光邁了腳步就要從我身前走過。

  我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低聲道:「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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