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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我腳下有傷,也懶得多動彈。

  那傢伙走便走了吧,在這不見讓我安心,走了倒讓我省心不少。

  正想著,爰姑卻又回來,神色寬慰不少:「思桓刀還在,公主放心,那孩子沒有離開。」

  「我倒沒什麼不放心的……」我輕笑,忽地念光一閃,側眸看著爰姑,奇道,「爰姑怎知聶荊的刀名作思桓?」

  爰姑一怔,唇角囁嚅著,話說不出。

  「我……」

  我一笑,知她如今不願合盤向我吐出全部,便索性出言幫她解圍:「是不是聶荊告訴你的?」

  爰姑低頭不語。

  我禁不住揚眉欣慰。

  縱是她不能告訴我全部,卻也不捨得胡亂言詞騙我一分一毫。

  我歎口氣,於是不再語。

  半日,坐在廳裡隨意讀了兩卷書。

  夕陽西下。爰姑扶著我小心站起,出了廳門正要轉身去臥房時,我眸光一瞥,竟無意地瞥見了階下桂子樹旁的藍衣人影。

  我身子僵了僵,面色微寒,望著他。

  也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只見他安靜地站在那裡,身子筆直如松柏,風微微撩起了他罩在臉上的面紗,隱隱露出了那很是耐看的完美下顎。

  我下意識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爰姑見我們二人動也不動,她輕輕笑出聲,踏下臺階走向聶荊,語音柔軟:「聶俠士回來了。你這手裡拎的是什麼包裹,這般大?」

  聽了爰姑的話,我的視線才從那黑色綾紗轉移到他的手上。

  瞧見那包裹上繡著的紋案,我忍不住彎唇笑了。

  聚寶閣。

  「公主看中的皮裘。」他淡淡出聲,將手中的包裹遞給了爰姑。

  言罷,他再對著我靜默了片刻,轉身走向大廳。

  剛走幾步,他腳步忽地一滯,身行停住。我正奇怪時,卻見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桂子,淡黃花蕊簌簌落下時,鼻中聞到了沁骨的濃香,耳邊傳來了那不絕於耳的劇烈咳嗽聲。

  我望著他顫微不已的肩膀,眉越皺越深。

  長風驟起,落日孤鴻。

  斜陽謾輝,照得我手中藥碗裡原本黝黑的汁液泛出了淺淺的琥珀色。

  我站在聶荊的房門外,踟躇良久,方抬指輕輕扣響了他的門。

  「進來。」聲音依然淡淡,卻雜入了因咳嗽不斷的緣故而帶出的微微沙啞。

  伸指推開門時,他正端坐在桌前,修長的手指緊緊攢住了一個藍緞錦囊,身子繃得很緊。

  我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將藥碗放在了桌上。

  「喝藥。」我淡聲道。

  他靜靜坐著,既不出聲,也不動彈,整個人似化石般沉穩。

  我抿抿唇,也不管他,扭頭便要離開。

  「等一下,」他突地起身站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塞入那藍緞錦囊,低聲道,「這是給你的。」

  給我的?

  我狐疑瞥了他一眼,將錦囊輕輕打開,伸指掏出一個藥瓶來。

  「就這個?」我抬眸瞅著他,不解。

  他輕聲笑了,綾紗微微搖晃,淡聲:「原本還有兩顆夜明珠。」說完,他也不理我臉上愈來愈盛的困惑,轉身去喝那碗藥。

  我好奇地拔開了藥瓶的瓶塞,湊近鼻子聞了聞。

  「上好的跌打藥油?」我呢喃著,不確信地再去聞了一下。

  清香卻又暗帶辛辣的味道鑽入鼻息時,腦中念光一閃,我想起爰姑說起他下午回來取的那個小包裹,恍然中猛地明白過來所有的事。

  「你下午回來拿走的就是這個?」我回頭看著他,心中又氣又好笑,「原來今日下午你並非是扔下了我不管不顧,而是回來拿藥油來為我治腳傷?」

  他背對著我,仰頭喝藥,不答話。

  我忍不住勾唇,笑道:「果然傻。」

  藥碗終於砰然落桌,他卻沒有習慣性地因藥苦而咂嘴。

  我奇道:「怎麼?難道今日的藥不苦?」

  斗笠移動,他面向了我,輕聲笑了笑,話音柔和得有些異樣:「不苦。」

  我聞言心弦一動,不再出聲接話了。

  他也一聲不吭,只撩了長袍,在我對面緩緩坐下。

  暮光漸漸散開,夜色降下,屋中有點昏暗。

  他打了火摺子要點燈,我卻將火吹滅,笑道:「不是有夜明珠麽,拿出來讓我瞧一瞧。」

  他不為所動,依然再次點亮了桌上的燭臺,淡淡道:「夜明珠現在聚寶閣,若是你要,我可以陪你去買回來,或者,你也可以要我為你偷回來。」

  我呆了呆,詫舌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拿了夜明珠去換了那兩件皮裘?」

  斗笠下的人聞言緘默。

  我伸指搖搖他的手臂,急道:「你說話呀!」

  斗笠稍稍一抬,他終於開了口,嗓音有些懊惱:「你不是說讓我不要告訴你。」

  我喉間一咽,瞪眼瞧著他,無語。

  兩人相對無言,敲門聲適時響起。

  門扇本就開著,爰姑淡定地站在門扉處,笑顏暖暖:「公子,北院的夜公子說有要事要見你,此刻在大廳。」

  夜覽?

  我揉眉想了想,起身便要往外走。

  著急起身暫時忘了腳上的痛,此刻邁步一行,身子不禁又開始搖搖晃晃。

  爰姑和聶荊同時過來扶住了我,我腦中想起白天夜覽說的那句「親疏有別」,心念一動,面頰竟不由自主地慢慢燙起。

  我輕輕拉開聶荊的手,言詞淡淡不覺喜怒:「不必相扶。」

  聶荊怔在當地。

  「爰姑,我們走。」

  夜色如水,月明星稀。

  穿過走廊時,秋意蕭瑟,風吹動了我身著的銀色長袍,衣袂擦過碧青的闌幹,沾了一身的露水。

  明珠玉珮

  燭火的明亮穿透了淡黃的絲帛,將絹制的燈罩上那些隱約而又細緻的蝴蝶紋案淺淺映在了夜覽的身上。冷得近乎寡色的墨綠長袍,此夜添上了淡淡而又溫暖的夢幻光華。

  他一人獨站在廳中,看似負手隨意、神態悠閒,只是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似喜似哀。這樣的他分明是在想著什麼事,而且想得還很入神,連我與爰姑進門他也未知曉。

  「夜大人。」我輕輕咳了一下嗓子,試圖喚回他的神。

  但瞧那劍眉微微一揚,唇角笑容慢慢綻開,他旋即恢復了平日的神采。

  「公主。」轉身對著我揖手時,他彎下了腰。

  我靠近軟椅坐下,抬眸看著他,笑得溫和:「此刻是在宮外,你也無須多禮。夜大人說有要事要見夷光,不知這所謂的要事是——?」

  他展了展眉,輕聲一笑,道:「其實也並非什麼要緊事……臣下聽聞公主在尋藍狐皮,不知是真是假?」

  我蹙了眉,心中疑惑:「你怎麼知道?」

  記得下午我選皮裘時,他還未在聚寶閣出現,怎地會得知我與那小廝對話時無意提起的藍狐皮?

  他眸間微微一亮,清俊的容顏間雜著幾許說不出的神秘。

  他清了清嗓子,也不著急回答,只緩緩問道:「不知公主是否還記得下午在聚寶閣,那個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衣男子?」

  我愣了愣,隨口道:「嗯,記得。」

  「他是臣下此行的同伴,名作晨郡。臣下與他皆是公子穆的屬臣,晉人常戲稱的『晨君夜郎』便是我與他。」

  夜覽耐下心解釋,而我也漸漸明白了原委。

  我點點頭,笑道:「原來是他告訴你的。」

  夜郎抿唇微笑,抬手由一旁的桌上取過一個大大的錦盒,伸指打開後,遞到了我面前。

  藍得近乎純透的顏色,細密輕軟的絨毛在暈黃的燈光下依稀耀出了細微的銀色光芒。

  我低頭看了一眼,再望向他時,聲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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