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九一


  女子會意,當下以絹帕拭手,然後才在琴案前坐下,指尖撥動,便一曲緩緩而出。

  一開始,琴音徐緩,曲調頗為深沉而壓抑,透著一種深深的落寞與憂傷,可在低沉中又顯出一份身微而志遠的氣節。

  秋意亭對音律雖不懂,可此刻聽來,不由也為琴聲所攝。隨著琴聲逐漸沉鬱,少時出入軍營的事漸漸浮現,那時候他因出身與年齡,遭受了不少的猜忌與質疑,那時刻他也曾經困惑而愁苦,這些過往的感覺忽然都在這一刻隨著琴音緩緩湧上心頭,然後順著琴音將悲鬱傾瀉而出。

  而後,琴音慢慢自沉鬱中走出,漸漸變得清澈,於是乎他胸口頓然暢快,仿佛是當年金殿上得陛下嘉許時的自信歡喜,仿佛是立於千軍萬馬前的坦蕩明朗,那飛揚的心情又隨著那緩緩琴音漸漸息落,頓然靈台清明,靜謐悠遠。

  當一曲終了,房中一片沉靜。彈琴的人端坐不動,聽琴的人靜靜回味。

  良久,那女子自琴案前起身,一抬頭,一行字印入眼簾。

  「芝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窮困而改節。」

  她猛的抬頭,便見風辰雪立於身前,沖著她微笑頷首。兩人久久相視,然後女子亦微微一笑。一個素衣平淡,一個羅衣秀麗,相同的卻是彼此眼中的欣賞,笑容裡的明澈歡喜。

  女子移步,手指指瑤琴,然後向著風辰雪又是一笑。

  風辰雪會意,移步琴案前坐下,微微垂首閉眸,然後指尖劃下,頓清音繞室。

  不同先前女子琴音先沉鬱而後明朗,這一曲卻是極其明快而流暢,清時若碧澗溪鳴,脆時若百靈晨啼,快時若春雨瀝瀝,朗時若明月照空,自是另一種詩情畫意般的從容雅致與悠然閑灑。

  而秋意亭聽著此曲,想起的卻是幼時與燕雲孫,秋意遙的玩樂。那時候他們都只幾歲大,今日去折花弄草,明日去捉鳥摸魚,今日三人好的恨不能合成一人,明日也許他就與燕雲孫拳腳相向,雨中他們一起滾泥地,夜裡他們一起捉螢蟲,也學著大人們昂首挺胸地吟詩作畫,往往只弄得衣上臉上一團團墨汁……聽著琴音,想著往事,唇邊不由溢出清淡而愉悅的笑容。那時候,真是一派無憂歡樂。

  琴曲近尾之時,嫋嫋淡淡,卻顯得孤高幽遠,彷是雨收雲散後的清涼,又是夜盡月斂的靜寂。

  一曲終了時,那女子亦寫了一行字遞給風辰雪。

  「空山新雨,明月青松,雖寫意自在,然一溪清流,一泓冷月,更是清幽意遠。」

  風辰雪接過,抬眸看著女子,然後微微一笑,起身握住女子的手,一起走至桌旁。她提筆寫下「風辰雪」三字,然後遞給女子,女子接過頓然明白,杏眸終瞬間透出幾分喜悅,然後也提筆寫下「謝亦芳」三字。

  風辰雪接過,輕輕頷首,提筆又在「謝亦芳」旁添上「群英盡謝,芳魂亦留。」

  「啊!」女子發出歡喜的喟歎,含笑看著風辰雪,久久不語。

  風辰雪指指桌上女子的手墨,再指指自己的,女子欣然點頭,於是風辰雪將女子給予她的兩張紙疊好收起。而女子另取過一張白紙攤在桌上,然後看著風辰雪。風辰雪會意,再次提筆寫下「群芳盡謝,香魂亦留」八字。女亦是鄭重收下留有風辰雪墨蹟的三張紙。

  竹榻上,秋意亭一直端坐靜聽,此刻看著兩人筆墨交談,亦不由得微微一笑,雖不知兩人寫了什麼,可只看兩人神色便知互為欣賞。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本以為她只是聽琴,卻不想她竟與風塵女子結交,這刻他不由想起了那個紅顏知己滿帝都的燕雲孫,他便常常言道風塵亦有奇人,暗想若是他們倆相遇沒准會經常結伴遊逛青樓。只這麼一想,心裡又是荒唐又是好笑,然後又想到了陪她逛青樓的自己……今日之前,是絕不相信他秋意亭會有一日陪一個女子遊逛煙花之地的。

  只是,回到一個時辰前,他依舊會與她結伴同遊,依舊會跟著她踏入謝芳樓。似乎,沒人能拂逆她的意願。

  看她們頗為投契,本以為還會要彈上幾曲,誰知交換了筆墨後,風辰雪便告辭了。

  謝亦芳親自送至樓外,臨別時,與風辰雪彼此鄭重一禮拜別。

  自始至終,不曾交談一語,但這一日的頃刻相交,彼此必會銘記一生。

  兩人離了謝芳樓,一時也都無再逛之意,便決定回客棧去。走出那條街時,秋意亭忽然問:「剛才你們彈的是何曲?」

  「謝姑娘彈的是《幽蘭》,我彈的是《碧澗清泉》。」風辰雪答道。

  「以前聽過宮中國手的琴曲,可覺得今日所聞才堪為國手。」秋意亭回想著那刻聽琴的心境。

  兩人並肩行去,街上行人依舊很多,各種嘈雜的聲音裡風辰雪淡淡開口道:「世間樂器各有不同。箏是愉人之樂,簫是訴懷之聲,而唯有琴是君子之音,是彈給自己挺的。」她微微一回頭,看一眼已看不到的謝芳樓,「謝姑娘情懷似蘭,才可一曲《幽蘭》盪氣迴腸。」

  「哦。」秋意亭目光隨意掠過街邊小攤,「我不大懂音律,若是意遙在此,倒可與你探討一番,他便極擅吹簫。」

  風辰雪聞言頓然止步。

  秋意亭回頭有些奇怪的看著她,卻見她垂眸看著地上。「怎麼?」

  風辰雪抬眸看他,那一眼的神色十分複雜,可還不及看清,她已移眸前方,「意遙……」只是兩字,心頭卻已暗潮翻湧。

  意遙……意遙……意遙……他現今如何?他的病可有好?他人怎麼樣?

  意遙……你此刻如何?你……

  有無數的念想,幾欲脫口而出,卻無法成言。

  一時間,胸口又泛起隱隱痛感,仿佛天長地久綿綿無絕。

  「你那日喚我秋大公子,難道不是因為知道我還有一個弟弟?」秋意亭眼中有著了然。

  風辰雪屏氣斂神,然後力持平淡地道:「當日在帝都時茶樓裡也曾聽說過你們兄弟,對你們都是讚不絕口,只是可惜你弟弟身體不好。」她側首,陽光下,雙眸靜如水鏡,卻一望看不到底。「你弟弟的身體現今還是不好嗎?」

  秋意亭卻是沉默了。

  風辰雪見此,頓一顆心高高懸起,卻垂首斂眸,不敢去看秋意亭的神色。

  「聽聞山尤王宮裡藏有一種靈藥名(蒼涯鳳衣)。」許久,秋意亭驀然開口,「我此行另一個目的便是要取得此藥,那時候,意遙的病自然就好了。」

  蒼涯鳳衣……

  風辰雪心間默念,仰首,屏去眼中的酸澀。

  六、一線還牽千萬緒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客棧,孔昭與淳于兄妹亦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回來了。

  當日在絳城又宿了一夜。

  第二日幾人起程,剛出客棧,大街上忽然傳來銅鑼之聲,然後便見街上百姓紛紛讓道,接著一行隊伍浩蕩而來。

  前邊兩人銅鑼開道,後面是一員武官,騎著高頭大馬,武官身後跟著長長的兩列官兵,看模樣約莫有兩三百人,有的騎馬,有的不行,解釋腰挎刀劍,頗為英武壯觀。在這長長的隊伍中間擁護著一乘轎椅,椅上坐著的卻只是個年約四旬出頭的精瘦男子,懷中捧著一個半尺長的錦盒,臉上有一種得意癢癢的神色。

  「小二哥,這是什麼人?」淳於深秀問著跑出客棧觀看的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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