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八八


  「什麼恩怨?!這根本就是山尤恩將仇報!」淳於深秀義憤填膺,「我要是皇帝,一定早滅了這等厚顏無恥的國家!」

  「真是愧為丹城人,經不知道丹城曾經有那樣悲慘的過往!」淳于深意握著拳頭園眼雙目。

  「那都過去兩百多年了,你們自然不知道。」風辰雪道。

  「那你又怎麼知道?」淳於深秀順口反問,深深吸氣平息胸腔裡的怒火。

  「這些,在史書上都有記載。」風辰雪答道。

  淳于兄妹一時皆沉默,心底裡都生出羞愧之意。

  「姐姐,我們明天就回去吧,我覺得站在山尤的地上都很髒。」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說話的孔昭忽然道。

  「傻姑娘。」風辰雪抬手摸摸她的頭,「那已經是歷史,無法改變的。況且,有罪的不是這塊土地,而是那些人。」

  「以前山尤老是無故侵犯,殺了我們很多人,雖然恨,可從沒如此刻這般的痛恨這些山矮子!」淳于深意到,轉頭看著她哥,「大哥,以後一定要多殺些山矮子!」

  「還用你說!」淳於深秀恨恨哼一聲。

  那一晚,絳蘭山頂,淳于兄妹懷著一種激憤的心情輾轉半宵才睡去。

  五、絳蘭山頭始知心

  第二日,風辰雪醒得很早,睜眼時天光甚暗,身邊的孔昭睡得正香,山頂風涼,將氊子給孔昭蓋實了,她悄悄起身。不遠處淳于兄妹倆也各自裹著氊子沉在夢鄉,秋意亭卻早已起身了略一轉頭,便見他立于山邊,晨風吹拂著衣炔,暗淡的天光裡,那背影依舊如淵停嶽峙。

  這個人與她在威遠侯府裡瞭解到的有很大的相同,又有些不同。移步走進山邊,靜靜的站在他身後,當晨風夾著草木的清新拂面而過時,她輕輕啟口問出了存於心中許久的話:「戎馬倥傯十五載,不倦嗎?」

  秋意亭一愣,轉身側首,看著近在咫尺的風辰雪,不甚明朗的天光裡,她的眼睛卻亮如星辰。一瞬間他想起了梨花樹下的驀然回首,想起了縱馬奔馳的驚鴻一瞥,皆是因為這一雙眼睛。

  「不會。」他答道。其實以他們目前的關係,風辰雪問這樣的話顯得有些交淺言深,只是他心中並無不快,倒是覺得從無人問過的話她來問才是理所當然。而答話的瞬間,忽然想起,她怎麼知道他已戎馬十五載?很多人都感慨他年紀輕輕即身居高位,卻無人想到他人生的大半都是在荒涼邊城,都是在刀光劍影裡浴血奮戰。

  風辰雪的眼睛望著天邊,那裡已隱約現出一線輕紅,旭日即將升起。

  她這幾年走過了許多的地方,亦到過邊城,而在留有秋意亭足跡的地方,總會聽到一些關於他的事蹟,百姓們提起他時總會是滿臉的欽佩,總是贊他如日之昭昭。誠然,他年輕英俊,武勳卓絕,深受皇帝寵信,確如朗日當空,光芒四射。可就如眼前的旭日,它自黎明的黑暗中升起,亦有它暮落西山之時。

  「就算是不能盡孝父母,不能夫妻相守,不能兒女承歡?」她望著天邊一點一點顯露的紅日。

  秋意亭微微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道:「好比姑娘喜歡遊歷天下,我亦有我的志向。」

  風辰雪聞言不由轉頭看了他一眼。

  秋意亭回轉身,負手看著峰邊,那裡已有淡淡的半輪紅日。

  「家父是名武將,自小在他的薰陶下,我嚮往的便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我活一世,不只是過日子,還想做一番大事,可予國予民、予後世有千古之功,這樣才不枉為人。而這,予姑娘來說,許是追名逐利殺戮血腥,毫不可取。而姑娘,則以領略天下不同的風光為樂,覺得踏遍煙霞閱盡人間奇事而獨有意義,那樣的日子才過的瀟灑自在,可那予我來說,確實遊手好閒途耗光陰虛度人生。」

  風辰雪微微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道一句,「『子非魚而焉知魚之樂』,你是說人各有志是麼。」

  秋意亭微微頷首,道:「就如先人所說『忠孝不能兩全』,而人一世,總是有舍有得。」說到這聲音裡亦帶出遺憾,「我不能盡孝父母身前,而姑娘不也是去國離親麼。」

  風辰雪默然。

  兩人一時都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看著峰邊的旭日漸升漸高,淡淡的暗紅逐漸化為赤色丹紅,天邊流雲亦慢慢染上一層胭脂,終於,當一輪紅日躍上峰尖懸掛高空,刹時天地闊朗,霞光灑落,萬物生輝。

  「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風辰雪輕輕吟道。

  秋意亭聽著心頭一動,此情此景,誠如詩意。

  可緊接著風辰雪略歎息的聲音入耳,「古盧之後便是山尤嗎?」

  秋意亭一驚,驀然回頭看住她。

  風辰雪卻只是看著天上的朝日,看著天邊緋豔的雲彩,平凡的面容依舊平凡,可那雙清冷的眸子卻在霞光的映射下煥發著綺麗的光華,熠熠如寶石。

  那一瞬間,他被那雙眼睛迷惑了。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他與她為何會站在這裡?她……是誰?她為什麼會知道?

  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

  普天之下,有此念的僅他與當朝陛下!可她,為何知道?她單從他此行便已看出?

  風辰雪並不知曉他信中波瀾她只是道者她的所思與所疑。「縱觀歷史,總是分分合合,從無永遠的天下一統。既算你今日強行盡收諸國,可過的幾年或幾十年,幾百年,必又是一番分裂。或許,後世評你今日所為,亦只『噬殺』之名。」

  秋意亭移開目光,落向天邊雲霞簇擁的朝日,收斂心頭雜緒,沉吟許久,才開口:「聽姑娘昨夜之言,便知姑娘熟讀史書,自然知曉東、皇兩朝所受各方屬國的侵擾脅迫有多少,邊城的百姓、士兵溜過多少血、多少的家破人亡那更是無以計數。」

  風辰雪想起史書上看到的那些史官寥寥數筆記下的慘痛過往,不由得心頭長長一聲歎息。

  秋意亭負在身後的手亦微微握緊,道:「朝晞帝、延至帝、昭武帝三朝乃是我朝武力最為強盛之時,爭天鐵騎縱橫天下,皇朝六將睥睨無敵,可既算是那個時候,周邊小國依舊是不時侵擾邊境殺戮百姓搶劫財物,我朝每每亦只是出兵驅逐或是討伐令之臣服,可屢過屢犯。特別是到了惠城、仁瑞兩朝,兩位先帝以仁為懷,不欲兵革引禍,不但免去各屬國的歲貢,反年年惠賜錢帛無數,可即便如此,周邊屬國依是不時侵犯邊城,只為勒得更多財帛,這樣不但為能讓邊城百姓的道安寧,反使得國庫空虛,兵士鬆散,更且我泱泱大國卑顏媚下氣勢全無。」

  風辰雪靜靜聽著,雖然秋意亭的聲音冷靜,可她依舊能聽出那一絲不甘與憤慨。

  「直到當今陛下登位,才一改前朝面貌,且自安豫王封『天策上將軍』統領天下兵馬以來,對於邊國犯境他從來是窮追猛打,這才算是鎮住了一些小國的囂張氣焰。也經過了二十年的生養,有了今日的國庫充盈兵士勇猛。」秋意亭輕輕噓一口氣,仰望朝日,面上有著敬仰之情,「當今陛下乃是生名之君,我既生於此,又幸得重用,當輔佐君王一展宏圖。」

  朝日的光芒已有些刺眼,風辰雪微微眯眸,想著他說說的宏圖,那便是……

  「橫掃六合,虎視雄哉。」她移眸看向秋意亭。

  秋意亭頷首一笑,,「無論時強是弱,各方屬國總是窺圖我皇朝沃土,既然如此,那不若中原大地只我皇朝一國,從此後,東起東溟,西橫大漠,北枕雪山,南踏碧崖,再無邊城再無敵我,那時刻總能的安寧。」

  風塵徐的目光依舊落在他身上,既無欣然頷首,亦未擰眉反駁,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過了片刻才淡淡開口,「世間從來人不同心,既算普天僅有一國,亦有分裂之日。」

  秋意亭聽得並未反駁,只道:「確如姑娘剛才所言,世間從無永久的太平,可總還是有的,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總有這樣一段安寧的時日可讓百姓們耕耘生養,代代傳承,至於後世是否分裂,後世如何評我今日所為……」他說到此微微一頓,然後神色坦然平靜的道:「後世的事自由後人去理。我只做我看到的,我想到的,我能做的。大丈夫,言無悔,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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