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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陸、清秋霧影似夢逢

  當那人轉身,指間夾一枝藍花,側臉如玉雕般優美,仿似畫中之人驀然回首,她倏忽間覺得心口動了一動。

  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只知道自己在奔跑著,身後有什麼正追趕著,窮追不捨……於是只得一直往前跑,一直跑,耳邊只有嗖嗖的風聲,腳下看不清楚,時而有顛簸,非常的累,可不能停,心裡又急又慌,就那樣跑著,急著,慌著,仿佛是無止境般……忽地,一腳踏空,似摔下了無底洞,人驀然一驚,然後便醒了。

  傾泠睜開雙眼,看著紋雲繡鳳的帳頂,輕輕喘息一聲,坐起身。房中有朦朧的光線,撩起帳簾下床,屏風前留有一盞紗燈,隱約照見房中擺設,環顧一圈,卻是無比地陌生,幾乎懷疑還在夢中。待看到妝台前的吉服、鳳冠,才恍然憶起自己已嫁入威遠侯府,已離開了王府,離開了集雪園。

  看看漏壺,不過寅時三刻,時辰還早。思及剛才的夢,心頭的慌、亂、急似乎還沒有全消,空空蕩蕩的,甚是難受。披上長衣,走至窗前啟一扇窗門,外邊依然是一片沉暗,一股晨風吹入,頓覺沁涼一片,心頭順暢許多。

  吹了片刻,將窗門合上一半,走回房中,看著陌生的床榻,卻是了無睡意。走至琴案前,古琴靜臥,手指撥向琴弦,卻忽然頓住。這裡不是集雪園,這裡是威遠侯府,此刻若起琴音,怕不是要驚斷許多人的甜夢。於是打消了撫琴的念頭,再次環顧屋裡一圈,發現連一卷書都沒有。微微歎了口氣,轉身,一眼便瞅見半開的窗門,心中一動,她移步至門前,輕輕地開了房門。

  踏出房門,待雙眼適應了黑暗,借著天光,隱隱綽綽可視物。於是腳下便隨意而行,悄悄漫步在這寂靜的侯府。暗淡的天光裡,一切都如隔紗相望,模模糊糊,卻添了一份朦朧神秘之美,一路走,一走看,靜幽幽的,除自己的腳步聲外再無其他,仿佛整個天地只有自己一人,雖有些寂寥空曠,卻更多的是自在。走著走著,眼前出現一道高高的圍牆和一扇緊閉的門,那刻也不知是什麼使然,她走過去,撥開門閂,嘎吱一聲開了門,然後跨門而出。

  門外,依舊是園林亭樓,想來還是在侯府。她順著腳下的石子道一路走下去,時辰一點點過去,天光漸漸明亮了些,也不知何時起,周圍漸漸有白氣,先是淡淡的,後來逐漸變濃,最後三尺之外不可視物。

  原來是起霧了。

  她停步環顧,周圍白濛濛一片,人在其中,雲繚霧繞似的,倒有幾分神遊仙境之感,不由得微微一笑,腳下繼續前行。

  秋意遙這一夜睡得極不舒服。

  白日裡的婚禮看著風光無限,可當事人與操辦人估計沒一個不覺得累的,更何況他天生體弱,那煩冗的禮節,滿朝滿府的客人,還有那些似乎無休無止的喜樂喜宴喜酒,只讓他倍感辛勞。可這樣喜慶的日子怎麼也打不得一點兒馬虎,他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強撐著,終是熬過了這一日,替向來做事完美的哥哥算是做到了完美。

  夜裡,身寒肢冷,頭頸一陣陣作痛,肺腑間塞悶著,終是止不住又咳了起來。想來是一日操勞耗了元氣,夜裡門口送客時又吹久了風,看來又要有幾日不爽了。但在這樣的日子,又是深夜裡,實在不想驚動他人,便忍著,心想,到了天明再去配藥。於是一夜便這樣痛著,咳著,睡著,到天濛濛亮時,咳得實在厲害,再也睡不著了,便乾脆起身。披衣出門,打算去藥圃裡采些清肺止咳的三齡草回來,泡著喝。

  步出門外,才發現已起了濛濛白霧,人行其中,霧氣繚繞,隱隱約約可見樓閣亭台的輪廓,倒是讓人有幾分神遊仙境的感覺。

  到了藥圃,在白霧中他尋著一片花開八瓣的淡藍花叢,彎腰采了一株,湊近鼻尖輕嗅,頓時,一股涼香沁入心肺,神氣頓爽,不由得微微一笑,將花瓣摘下,吞入口中咀嚼,一股澀味在唇齒間彌漫,但隨即一股清涼的藥汁順著咽喉流下,那塞悶的肺腑頓時似乎順暢了許多。重又彎下腰,打算多采些回去,身後忽然傳來輕淺的腳步聲,指間折下一株時,他暗想,誰起這麼早,就到這後園來了?

  腳步聲漸漸近了,輕盈得仿似踏在雲端。

  他聽著,心頭忽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由得直起身來,然後腳步聲也就在那一刻止了。他轉身望去,迎面一陣晨風吹來,他先是聞得一縷極淡的幽香,然後看到了一束被風吹著往前飛的烏墨長髮,及一角隨風飄舞著幾與白霧融為一體的衣袖,其餘的,盡籠于濛濛白霧中。

  那一刻,他萬分好奇隱於霧中的人的真貌,而那人也似乎知道了他的好奇一般,輕盈的腳步聲再起,然後一點一點地從霧中顯現。

  似是一株玉樹瓊花在霧中悄悄綻現,裁冰為神,倚月為姿,風華更勝瑤台天女。

  周圍濃濃朝霧環繞,一切都顯得那般的不真實,令他有些恍惚,這是夢?是幻?這是人?是仙?

  當目光相遇,他心弦一顫。

  那雙眼,似漆夜天邊高懸的星子,清亮寒冷而孤遠。

  晨霧之中,傾泠一路走來,也不知走到哪兒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當鼻尖聞到一股藥草的清苦之味時,不由得便循著這味兒一路行來。

  濛濛的霧中,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道修逸的背影,頎長瘦削,仿似弱不勝衣。

  當那人轉身,指間夾一枝藍花,側臉如玉雕般優美,仿似畫中之人驀然回首,她倏忽間覺得心口動了一動。那雙澄透的眼睛向她望來,似清秋秀麗的新月,帶著七分溫柔兩分迷茫一分好奇地看著她。那一刻,神魂靜如亙古之水,卻又能清晰感覺到心湖上一圈圈淺淺漣漪微微蕩開。

  她,靜靜地望著他,怔怔入神。

  他,靜靜地望著她,恍然如夢。

  時光悄悄流逝,待耳畔隱約有人聲笑語之時,驀然醒轉,天已大亮。

  她轉身離去,身影瞬間隱入霧中,如來時般杳無蹤跡。

  他悠然回過神來,驀地,他明瞭了她是誰,霎時如墜冰潭,透心透骨地冷。

  辰時,威遠侯夫婦攜全府之人入德馨園與公主行禮。

  殿中,傾泠一身淡紫繡白梅的新裝,端坐于上,孔昭立於一旁,兩側方珈、穆悰及眾侍從相隨。

  侯府眾人至此刻才得見公主真容,不由得皆為那絕世的美貌與高雅清華的氣韻而傾倒,有的甚至暗想:其女若此,足可知安豫王妃當年之美。

  當威遠侯夫婦上前行禮之時,傾泠起身,半側身,受了這一禮,然後回一禮。

  此舉頓然博得秋遠山與顧氏的好感,暗想公主果然如遙兒所說「非死守禮制而不通人情之人」,心裡對這位兒媳一下便喜歡上了。

  而方珈、穆悰看著,則思忖這位公主雖然看起來過於清冷,讓人不敢接近,但還是很會為人處世的。

  他們都不知,傾泠不過是見夫婦倆年紀皆比父王母親要大,又是長輩,讓她生受一禮心裡很不舒服,是以才如此。

  接著便是戚氏、呂氏行禮,然後是兩人收養在府的侄女戚以雅、呂以南行禮,最後才是府中較有地位的侍從行禮,如侍衛領隊、管家等。

  方珈與穆悰將早已備好的見面禮一一賜下。威遠侯夫婦皆是一柄白中嵌紅有「玉中朱王」之稱的美玉如意,威氏、呂氏則是一套頭面首飾,戚以雅、呂以南分別是一對金鐲一對玉環,其餘人等皆按等級賜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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