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因傾泠不便起身,是以鈴語一口口地喂她喝藥,一邊喂一邊道:「巧善又給郡主說起在風府時的趣事了嗎?這麼多年都不知她說了多少遍了,郡主還沒聽膩她的那些話呀。」

  「不會。」藥很苦,傾泠皺著眉頭咽。

  「到王府都這麼多年啦,她還老念叨著昔日的事,想來是很想家了吧。」鈴語歎一口氣道。

  「鈴姨呢?」傾泠抬眼看著她,輕輕問道。

  「奴婢也很想家,很想老爺夫人。」鈴語幽幽答道,「風府的富貴雖不及安豫王府,但日子卻快活多了。而且那時候的小姐……郡主你是不曾見到,要是見到了,那才明白什麼叫豔驚天下。只是從小姐嫁到王府後,便完全變了個人,整日整年地憋在這園子裡,奴婢看著都心疼。自……自那以後,小姐也差不多算是死了半個啦。唉,真想回家去,可老爺夫人而今全不在了,我們想回也回不去了。」

  「鈴語,你在亂嚼些什麼呢!」巧善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

  鈴語猛然醒悟過來,看了傾泠一眼,見她擰著眉,顯然為著湯藥的苦澀而苦惱著,便放下心來。看看藥已喝完,忙給她倒了杯水漱口,又喂她一顆幹梅去藥味。

  因著外傷沒法沐浴,巧善素知傾泠愛潔,是以打了盆水為她擦拭身子,又重新上了葛祺送來的傷藥。鈴語在一旁幫襯著,看到背上的鞭傷又忍不住心疼,恨聲道:「王爺怎麼這麼狠的心,下這麼狠的手!一個女孩兒家,這要是落了疤,可怎麼辦?」

  「總管說這藥是禦制的最好的金創藥,不會留疤。」巧善一邊以極輕柔的手勢上藥,一邊關切地問道,「郡主痛嗎?」

  「沒有白天那麼痛。」傾泠輕輕地吸著氣道。

  鈴語看她嘴唇咬得發白,心疼更甚了幾分,卻又無能為力,只能一邊催促巧善動作快點兒,一邊又埋怨她用力過重讓郡主痛了。巧善本來就心裡不好受,被鈴語這麼一說,少不得和她拌幾句,於是兩人一邊忙活著,一邊吵著嘴,倒是讓傾泠稍稍分心,散了幾分痛。

  等到上完藥,已是亥時了。

  傾泠抬起臉,讓巧善擦去額上冒出的汗。見擦完了,她道:「巧姨,鈴姨,我已經沒事了,你們去睡覺吧。」

  「嗯,是時候不早了。」巧善聽著寂靜的夜裡傳來的更聲,「鈴語你回去休息,我就在郡主這裡睡下了,也好照應。」

  「嗯。」鈴語將銅盆、藥碗帶上,一邊安慰道,「郡主要乖乖睡覺,明天就不痛了。」

  「嗯。」傾泠點頭,「鈴姨,你睡前去看看娘睡了沒有。她要是沒睡,你告訴她我不痛了,讓她安心睡。」

  「好,」鈴語聞言,心頭大感欣慰,「我們郡主真是孝順。」只是……想起王妃臥房裡的燭光,她暗自歎了一口氣。王妃今夜豈能睡得著呀。

  「郡主睡吧。」鈴語離去後,巧善扶傾泠換了個姿勢,又放了一個長枕在她胸前讓她靠著,這樣睡得舒服些。

  傾泠「嗯」了一聲,乖巧地閉上雙眼。

  巧善放下紗帳,吹熄了燭火,便在外間的臥榻上睡下。只是這一夜,睡睡醒醒的,極不安穩,半夜裡起身,只見窗外月光如銀霜瀉地,映得屋內一片銀白。巧善走至床邊,撩開紗帳,見傾泠閉目側臥,睡得安然,當下放心。放下紗帳正要走開,卻聽得身後傳來輕語:「巧姨,我看到了。」

  巧善一驚,轉身,隔著紗帳,見傾泠睜開了雙眼。

  「巧姨,我看到了。」傾泠的聲音如囈語般輕悄,她望向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窗外的銀輝仿似全射入了那雙眼,燦亮得如夢如幻。

  巧善心頭一震。郡主說的外面,難道是指……府外?她白日裡難道跑出了王府?是因為她擅自出府,所以王爺才……

  「巧姨,你別告訴娘。」傾泠又開口,目光從窗口移回,落在她身上。那樣一雙眼秀美至極,卻怎麼也不似六歲孩童的童稚懵懂,「我就是很開心,所以想和你說說,你不要和娘說,不然她會擔心的。」

  巧善心頭一酸,點點頭,「嗯,」她重撩開紗帳在床邊坐下,「郡主在外面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很多。」傾泠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外面有……」語氣微微一頓,似在回想,片刻後,卻只是輕輕地道,「外面很亮……很亮。」

  「郡主喜歡外面?那奴婢去請王妃和王爺說,以後讓郡主也多去府外玩玩?」巧善當下道。

  傾泠聞言,卻是凝了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我以後不去了。」

  「咦?」巧善不解。

  傾泠伸出手去勾巧善的手,「巧姨,今天和你說的話不要和別人說哦,我們拉鉤約定。」這是鈴語曾經告訴過她的,只要是拉了手約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巧善看著她那模樣,不由得一笑,「好,巧姨答應你。」

  「嗯,」傾泠聞言,放下了心,重又閉上眼,「巧姨,我現在要睡了,你也睡吧。」

  「好。」巧善看著她睡了片刻,才將紗帳輕輕放下,回到外間躺下。

  紗帳內的傾泠悄悄地睜開了眼,微微仰頭,望著窗外,銀白的月光雖然耀眼,可還是比不上白日裡她在外面看到的朗日來得絢麗。

  重新合上眼,被鞭打時父王那冰冷憎惡的目光,那永遠都不會遺忘的斥駡,再一次浮上心頭。

  「外面」雖然讓她記憶深刻,可父王與母親對視的眼神卻更令她刻骨銘心。

  這世上還有許多的東西是六歲的傾泠不能瞭解的。

  比如緣何母親與她獨居於集雪園?

  比如弟妹們可以每日與父王相見,為何她卻只是一月一次?

  比如母親為何從不與父王見面?

  比如母親為何從不帶她出府?

  比如父王為何從不允她出府?

  ……

  可是,有些事情,六歲的她已看得懂了。

  比如,長久以來,父王看著她時,他眼中的冷漠與憎厭。

  比如,今日父王與母親對視時,彼此眼中的怨毒與憎恨。

  父王不喜歡我。

  父王與母親彼此憎恨。

  父王打我時母親會很傷心。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知道,可……只要安分地如以往一般待在集雪園中,待在安豫王府中,便不會觸怒父王,便不會挨打受罵,母親便不會傷心……那麼一切都好。

  睡著前,六歲的傾泠如是想著。

  日子一日日過去,青荷枯落了,丹桂又飄香。

  許是葛祺送來的藥真的十分靈驗,傾泠的傷只半月便全都結疤癒合了。又過了半月,已有些開始脫疤。疤落後的皮膚粉粉嫩嫩的,果然沒留下痕跡,這令巧善與鈴語大為欣慰。

  傷好後依舊按例出園請安,安豫王冷漠如昔。

  一日,安豫王妃將傾泠帶到書房,指著滿室的書對她說:「泠兒,娘早已教過你識字讀書,從今日起你每日多到這兒來看書學習。這裡的千餘本書都是當年你外祖給娘的嫁妝,這些書皆是前人的智慧所結,你讀它們,可以博學增識,可以拓展眼界胸懷,也可以懂得為人處世。」

  「嗯。」對母親的吩咐,傾泠只是乖巧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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