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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秦望北始終得不到李太后的承認,讓瑞羽很苦惱。好在他已在她那裡得到了最想得到的承諾,想著侍奉李太后終老並不是太難熬的事,故而並不放在心上,自己找了個小小的院落入住。

  瑞羽不放心他的安全,便令親衛隊隊正阿武領了一隊人在他居住的院外守自己則遵照太后所令,在洛陽宮與她同殿而居。

  洛陽宮當年被她拆了幾座宮殿造船,很多地方都顯得荒蕪。新的朝廷初立,諸事繁雜,東應每日案犢勞形,連飲食都不能按常進行,除去迎接太后和瑞羽之日外,再也沒有時間去見她們。

  倒是在登基大典之前,有一日時間讓他沐浴齋戒,暫時歇一口氣。得了空他便往太后所居的澤厚殿走去。

  李太后出宮察看登摹大典的準備情況了,服侍的宮人內侍都隨行而去。寬闊的澤厚殿只有幾個留守的小內侍無精打采地眯著眼睛打呵欠,突見東應過來,嚇了一跳,連忙伏首叩安。

  東應擺手問道:「長公主在哪裡?」

  小內侍連忙回答:「長公主殿下嫌殿中氣悶,召了兩名宮妓去殿后小花園的『采風雲台』裡聽樂歇涼去了。」

  東應點了點頭,揮退隨侍宮人,舉步沿著澤厚殿台基下的青石往殿后的小花園走去。小花園裡綠樹蔥郁濃密,絳紫色的木模花簇簇怒放,廊前青石層層鋪就雲梯,階邊青苔茵茵軟碧,苔花細如小珠輕綴。

  貪著秋涼,瑞羽身著一件水碧色海濤紋邊寬袍,側身臥在僅鋪著薄竹席的石床上閉目聽著音樂,仿佛已經睡著了。濃密的青絲未加約束,被她掠在腦後,沿著石床枕邊的回簷流瀉,與寬袍的鬆散長袖一起委落於地,安謐靜好。

  雲台下面的花池旁邊,兩名宮妓一坐一立,一鼓琴一低吟,正專心致志地弄樂。或許是瑞羽所點的曲目合於這兩名宮妓的心態,又或許是與這環境相宜,琴聲歌聲相和,樂聲幽幽清清,有些許涼意。

  細細聽來,那宮妓唱的並不是十部樂中的曲子,曲詞哀婉纏綿,薄怨輕愁,滿懷惆悵之意,「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

  他怔怔地聽著樂聲,心有所觸,莞爾一笑。

  音樂聲和放鬆的心態遮蔽了他的腳步,他悄悄地走到石床邊,在她身旁坐下來,伸出手去輕輕地撚開一朵落在她衣袖上的紅英,握住她柔軟光滑的委地青絲。

  她終於被他驚動,睜開眼睛正對上他溫柔明快的笑容,一時間忘了他們之間的尷尬,也展顏一笑,「難得你有這樣的空閒,事情都忙完了?」

  他輕應一聲,看到她這樣喜樂安寧的笑容,滿懷歡喜都似乎要自胸臆間溢出來,令他幾疑身在夢中,怔了怔才笑說:「姑姑還要午憩嗎?你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

  瑞羽一笑就待答應,眼角餘光瞥見他握著自己的頭髮,倏爾記起今日己不同於往昔,刹那間理智與戒備一齊回到了她身上,下意識地起身將他推拒於心門之外,冷淡地說:「我已經休息過了,正要回去練武。你若是累,就自己在這裡歇著,我先走了。」

  他心中怒放的花朵堪堪開到盛處,便被她淩空一擊砸得粉碎,唯餘一地枯萎殘紅。好一會兒,他才自極樂與極傷陡然換轉的傷怒中回過神來,將握得指節青白的拳頭收到身後,忍了又忍,才慢慢地說:「姑姑,你何至於此?難道情不能偕,我就連找你說說話的機會也不能再有了嗎?」

  他雖然強持鎮定,但字句夕間仍然難掩一腔的憤恨與苦澀,瑞羽心頭一緊,終於長歎一聲,道:「你有什麼話,說吧!」

  他眉梢微動,道:「姑姑,你陪我一邊走一邊說。」

  瑞羽悵然抿唇,與他一起出了澤厚殿,並肩沿著各宮殿之間勾連相通的長廊往前走,穿過了秀麗堂皇的芳菲殿,越過了曲折成景的碧波橋,一路分花拂柳,穿堂過殿,卻是誰也沒有說話。一種只有多年相處才會有的默契和融洽在二人的沉默中縈繞在他們的身周。

  遠遠看到他們漫步行來的宮人、內侍、禁衛,在行禮問安之時,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施禮,退在路邊,讓他們暢通無阻地前行。

  二人經過一道筆直的青石長廊,前面是被工匠漆刷一新的垂拱殿,這是近日東京處理政務的朝會之地,也是明日登基大典之後他用以接受朝拜的宮殿。

  殿中寂靜無人,他和她一起推門走進去,看到殿中大位上方懸著的「修德振兵」匾額,她一怔,不禁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同時轉頭向她看來,四目相對,他笑了起來,道:「姑姑,這代表至尊權位所在的殿宇中,『垂拱而治』是我,『修德振兵』是你。文治武功,相輔相成,是治國之道…… 」

  「修德振兵」四字,是她在齊州的公主府正堂所懸的匾額內容,本不該出現在以文治為主的垂拱殿中,此時卻偏偏懸在他的大位上方,分明昭示著他那份別樣的心意。

  她看在眼裡,心弦震動,卻不敢再讓他把話說下去,道:「東京是臨時駐跨之地,終有一日我們還會再回故都,那裡才是我朝數百年氣運所聚的至尊之地……」

  他被她截去話頭,卻也不惱,輕輕一笑,「我們戮力同心,重回故都只是朝夕間事。十年光復之約,料想必不成空。」

  他們曾經對著萬里河山擊掌立誓,十年光復,十年治國,十年共遊。立約之時,她心無雜念,欣然相約,但在今日,她的心境已不復當初,他再提舊約,她只無言,默默地隨著他的腳步往前走。

  他和她一起走到丹埠之前,抬手指著那鑲金嵌玉的寶座,吐了口氣,道:「姑姑,這個至尊的位子,有著世人仰視的華貴,有著一言九鼎的權柄,也就註定了一生的孤寂,以及無盡的勞累和煩惱。」

  她身在宮廷見慣了至尊之位所代表的尊榮與寂寞,想到他終究也將坐上那個位子,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溫聲說:「可是你喜歡政務繁忙帶來的勞累和與政敵交鋒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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