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圖南志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她厲喝一聲,也不管一群驚慌求情的侍者,扔下他們向秦望北的住所快步走去。

  秦望北正在屋裡擁爐看書,見她滿面鬱色地走進來,微覺詫異,卻也不出言詢問,只是笑道:「殿下莫非有『千里鼻』,我這裡剛得了兩壇好酒,正準備雪再下大一些就請你過來對飲,還未下帖相邀你就過來了。」

  他的神態悠閒,自有一股安詳平穩的氣質,風趣開朗,逗得她笑問:「什麼好酒?」

  「這酒是我的屬下用兩擔鹽跟黎人換來的,也沒個名字。我嘗了嘗,味道卻是真的不錯,甘芳醇厚,別有一股異香。」

  他口中說著話,伸手自然地接過她解下的集羽氅掛在屏風簷上,把她讓到爐邊坐下,令人準備下酒菜。

  瑞羽看了一眼他剛才撇在爐邊的卷冊,見封面上寫著「傳奇十記」幾字,微覺好奇,笑問:「似乎前陣子聽我幾個侍女也在說什麼傳奇,難道就是你看的這個?」

  秦望北哈哈一笑,將書遞給她,「殿下以前沒看過這種市井傳奇吧?不妨看看。」

  瑞羽自開蒙學習的就是經史子集,極少接觸這類市井俚俗的傳奇小記,便接過來隨手翻開,一目十行地看著,笑道:「這是人物傳?可比不得太史公所記人物傳精簡凝練,寫這東西的士子窮極無聊吧?」

  「這是消遣用的雜記,自然比不得史官家言,不過閒暇無事,也可以據此下酒。殿下看看,是不是頗有意趣?」

  「語多粗俗,文理不通,於人物渲染過分,虛假可笑。」

  瑞羽初時一面與他閒話指摘傳奇中的毛病,一面翻頁,看得極快,漸漸地卻被其中精彩的故事吸引,凝神細看,將一篇看完之後,又翻到前面被她剛開始時跳過去的部分重看了一遍,而後意猶未盡地舒了口氣,歎道:「竟有人能編出如此曲折離奇的故事來,當真令人歎為觀止。」

  秦望北斟了一杯酒,笑問:「殿下看到書中的隨五郎向遊俠兒習得一身武藝,報仇雪恨之後,心中有何感覺?」

  「大快人心,當浮一大白。」瑞羽接過他遞來的酒,一飲而盡,只覺得胸中血氣猶未平息,大歎了口氣,「提三尺劍,斬仇人頭,跨飛雲馬,共美人游,真可謂恩仇快意,人生極樂。」

  秦望北擊節舉杯,笑道:「殿下的點評酣暢淋漓,亦當浮一大白!」

  瑞羽瀟灑地再飲一杯,笑道:「以前我不知市井之間原來還有此等精彩好看的傳奇故事,倒是我見識淺薄了。」

  「這些傳奇故事說到底都是不得志的文人為解心中不平氣編造的,殿下尊貴無雙,睥睨天下,平日裡忙得連觀賞雅樂的時間也沒有,哪有空閒來看這種市井傳奇?就是有時間,你的屬下也不敢進獻。」

  瑞羽點頭贊同。二人圍爐共話,品評優劣,以文下酒,不知不覺天已近黑,瑞羽舒了口氣,完全忘記了最初的鬱悶,轉頭問正在吩咐侍者傳膳的秦望北:「你這裡還有什麼好看的傳奇故事?」

  「還有《黃須俠傳》《牡丹記》《柳五娘》……邯鄲古城風流,市井間不少這些傳奇,我這兩個月閑來無事常去遊蕩,搜羅了上百本,就放在暖榻旁邊的矮櫃裡,殿下可以自己找找。」

  瑞羽按他的話走到矮櫃前,打開櫃子翻看裡面的書籍。這些書都是秦望北從市井間收羅來的,大多數是手抄本。瑞羽選了幾本字寫得漂亮的書搬到火爐旁,信手選了一本打開。

  秦望北吩咐了侍者,轉回爐邊,笑問:「殿下選了些什麼書?」

  瑞羽一面翻頁,一面道:「《嫵十一娘》……」

  秦望北一聽她說的書名,臉色一變,連忙快步上前,叫道:「殿下,這書不行!」

  瑞羽瞥見他神色古怪,一臉急切地想阻止她看書,不禁奇怪,「這本書辭藻濃豔,細膩富麗,比剛才的在《傳奇十記》更勝一籌,有什麼不好……」

  秦望北滿面尷尬,伸出手來想將她手裡的書奪走,可論到身手,這天下能勝過她十年苦練的人還真不多,她輕輕一避便讓他伸手莫及,然後翻開了第二頁。

  秦望北見她翻頁,急得額頭都出汗了,徒勞地叫道:「殿下,這書當真是……是那個……那個……」

  他那個了兩句,也沒說出那個究竟是什麼。瑞羽一目十行,早已將翻過來的那頁書掃視了半頁,臉上的表情也頓時凝滯住了。

  秦望北一見她的表情,便知她已看到了書的內容,簡直是無地自容。原來這本書是坊間新興的淫書,除了第一頁介紹人物,從第二頁起便描寫青年男女偷情合歡的種種淫亂場面。這也罷了,更要命的是他自己看了這本書,居然在書上注了眉批!評道:「男女交歡,當以情為先。若是無情而為,便是禽獸之舉,雖然暢快,卻終究只是一時之歡,無甚餘韻,寡淡少味。」

  瑞羽太過驚愕,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覺得手裡如同捧了團燒紅的炭火,擲之不迭,滿面羞紅,尷尬得恨不得自己根本沒出現過,又羞又急又氣又怒,瞪著秦望北想痛駡他兩句卻又說不出話來。

  秦望北慌忙將那本闖禍的書一腳踢進角落裡,手足無措地乾笑著道歉,「殿下,這……這……對不起……實在是……」

  瑞羽此時已經回過神來,轉身就走,秦望北連忙追上去,攔在她面前連連躬身行禮,賠罪道:「殿下,這真是意外,你原諒則個!」

  瑞羽羞窘至極,一掌把他推開,怒道:「你不是好人!」

  她雖然常年統軍,也曾與秦望北有過擁抱親吻的親密之舉,不似尋常女子對男女之事扭捏,但那書中描寫的場面委實太過淫亂,且又是兩人相處時看到,也由不得她羞愧無比,落荒而逃。她這一聲嗔罵,有五分是怒,更有五分是羞,一刹那間竟流露出一種於她而言極少出現的女兒嬌羞之態,讓秦望北心中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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