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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這些庶務,東應此前已經領著一群文書整理了兩個多月,並且從往東京派匠戶起,就開始慢慢地運送。隨他們一行最後出發的多是將士及輕便之物,因此他們離開的時候,隊伍繁而不亂,整齊有序。

  天子攜百官親送太后鸞駕至東郊,李太后屏退一眾宦官和臣屬,招手示意唐陽林近前,輕聲道:「陛下,老身別無所求,一生只求平安。離開京都,將西內在京都的勢力留給你,不使你在名分大義上受制於人,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你以後好自為之吧!」

  他昨日對瑞羽和東應和善,李太后對他也就溫和了許多。

  唐陽林拱手應諾,「我雖不敏,也當竭力不使祖宗蒙羞。」

  瑞羽在旁邊聽到他的話,陡然有種遺憾:在她父親去世後,各方挑選繼任天子時,為何沒有早早地選中他?若是早選了他,今日的政局,應該不會敗壞至此。然而她的念頭閃了閃,又變成了無奈——十來年,若不是圍繞皇位的爭鬥劇烈,宗室親王死傷慘重,血脈凋零,又怎麼輪得到唐陽林?

  唐陽林別過李太后,轉向瑞羽和東應,道:「阿汝,小五,此去青齊,萬事艱難,你們要好好保重。」

  瑞羽和東應點頭應道:「陛下在京都風雲變幻之地,也要珍重。」

  李太后進入京都時,正值豆蔻年華;今日離都時,卻已經是滿頭白髮。她一生最落魄、最光華、最尊榮的歲月都消磨在了這灰牆黑瓦間,許多次她午夜夢回,都想離開這令人壓抑沉鬱的地方。但到今日,她真的要離開了,不禁回首西望,悵然若失。

  不止李太后惆悵,就是隨行的數萬臣屬一想到要離開熟悉的京都,遠走陌生的齊地,也滿懷離愁,心中惴惴不安,其中不少女子已經忍不住心酸抹淚。與此相比,倒是瑞羽和東應以及一干將士,雖然也有離愁,但一想到終於可以擺脫京都的束縛,卻也雄心勃勃。

  一行人先到東京與水師和新軍會合,然後分批登船,順流而下。水師船塢所造的新船大大小小有三百多艘,加上水師的舊船及雇用的民船、商船,上千隻船在河面上穿梭,一時蔚為壯觀。

  十幾萬人丁、錢糧、馬匹擠在東京,必須要有人坐鎮東京,因此李太后到了陪都,並不急於東下,而是領了鸞衛入駐洛陽宮,安鎮全域。

  瑞羽掌兵權,東應領平盧節度使,他們都是要早到齊地,使軍民齊心的要人,因此登上了第一批東去的船。

  河水滔滔,江風獵獵,瑞羽和東應站在五牙大艦的甲板上,望著逐漸消失在視線裡的東京城牆,兩人心裡各有所感。良久,東應長歎一聲,道:「終於離開京都,開始我們自己的生活了!」

  他的語氣裡充滿惆悵與失落,瑞羽聽在耳裡,忍不住問:「小五,離開最容易取得至尊權力的京都,隨我東去荒蕪而戰亂的齊青之地,你怕嗎?」

  東應脆聲回答:「不怕!」

  他頓了頓,望著瑞羽,認真地說:「姑姑,我只怕你突然拋下我,不管我了。至於隨你一起漂泊,我卻不怕!無論到哪裡,只要你在我身邊,我都不怕!」

  瑞羽看著他充滿信任與依賴的明眸,驀然間心頭微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輕聲道:「小五,你放心,我將你帶出京都,也會將你帶回來!我此時讓你放棄的東西,以後也會重新幫你拿回來。」

  東應反握著她的手,搖頭道:「姑姑,我放棄什麼,這是我自願的!而我想要什麼,我也會自己去爭取,並不需要你為我勞累奔波,我不願坐享其成。」

  長風拂過,少年的衣袂飄動,眉目間的神情堅定而沉穩。他驕傲地挺立,望著兩岸如畫的江山,大聲說:「姑姑,你不用把我當成孩子,別顧忌著我,儘管往前走!我很快就會跟上你的腳步,趕到你的身邊,與你並肩而戰!」

  瑞羽驚詫,看到東應認真的表情,心神為之一動,展眉一笑,道:「好!」

  齊青一帶的乾旱已經持續了兩年多,赤地千里,百姓能逃走的早已逃走,沒逃的不是死了,就是已經淪為流寇亂匪。

  乾旱之初,各地還有世族大戶結盟抗旱自保。但隨著旱情的持續與白衣教的日益強大,連平盧、橫海兩大節度使府都相繼被攻破,這些世族大戶便再也支持不住,或者從賊以保全性命,或者被盡數屠戮。連綿千里之地,除去或大或小的賊匪,絕少再有人煙。

  朝廷收到的當地奏報,還是當地官府還能維繫時官員所寫的,距今已經大半年,實情比之當時更糟。

  瑞羽和東應來之前,就已經無數次地翻閱過這些州縣的黃冊和地方誌,猜想過當地的模樣,但當他們第一次踏上這片寂靜無聲的焦土時,仍然深受震驚。

  鄭懷俯身撿起一土塊,黃褐色的土塊本來應該是莊稼地裡最肥沃的泥土,如今卻已經被太陽曬得酥脆,他拿在手裡,只是輕輕地一握,土塊立刻化為了碎粉。

  「沿海靠河之地,水汽充沛,應該絕少出現持續的乾旱,像這種近三年不下雨的氣候,更是前所未聞。」鄭懷慨歎一聲,回頭看到瑞羽和東應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禁笑問,「怎麼,二位殿下怕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深吸了口氣,瑞羽搖頭道:「不是怕,而是看到這樣的情景,突然間覺得有無數事情要做,千頭萬緒,難以理清!」

  東應贊同地點了點頭,歎息,「不是親臨此地,我們是怎麼也想不到原本還算富足的齊青之地,居然會荒蕪到這個地步,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處開始收拾!」

  鄭懷輕笑,「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再往下做,就好了。」

  瑞羽和東應齊聲問:「那該怎樣開頭?」

  「派出遊奕偵查四方風物,擇地紮營,埋鍋造飯。」鄭懷呵呵一笑,拍拍手裡的泥塵,接著又認真地說,「大旱之後,當防大澇,先安下身來,然後興修水利。」

  在幾乎已經旱成絕境的地方安身,是件艱難至極的事。所幸他們這一行早有準備,青壯多,老弱少,婦孺大多跟隨李太后駐紮在東京,暫時不會過來。沒有拖累,他們先度過了最初的幾日,往後便習慣了許多。

  過不久,天氣變化,秋雨瀟瀟地下了起來,旱情暫時得到了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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