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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在這點點明亮中,君容與忽然想起,他在雲澄宮,第一次看見盛顏的時候。在背後的水風中,她一身素白的衣服如同雲霧一般獵獵飛揚,背後無數白色水花不斷開謝。瀑布在往下流,她恍如緩緩上升,在他的恍惚感覺中,仿佛她正在羽化成仙。

  原來皇上懷疑的人,是盛德妃。

  但,只是一瞬間的遲疑而已,他手中的匕首,畢竟還是落了下去,劃破了黑暗,紅色的血,由她的脖頸斷口處,噴湧而出。

  他出去的時候,馬威和張大為也已經過來了。

  「已經將屍體都擱在柴房了,屍體上全都潑上了油,應該能燒得乾淨。」他們說。

  君容與點頭,說:「做得好,把裡面的那具也拖出來吧。」

  兩人把盛顏的母親也拖出來,一起放到柴房點燃之後,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便只覺得背上一涼。馬威詫異地看到張大為倒了下去,他愕然回頭看,君容與便順手給他的胸口添了一個窟窿,他的匕首無比鋒利,吹毛可斷,拔出來的時候,只有淡淡的些微血跡。

  他看著一地的狼藉,再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跡,不由得皺起眉。

  抬頭看天色潔淨,夜幕中繁星無數。積雪的寒氣中,隱隱透著冷淡的梅花香。

  梅花香,同樣也彌漫在盛顏的宮裡。

  這是平常的一個冬夜,已經快要到小年了,盛顏和雕菰商議著宮裡除塵的時候要躲到哪裡比較好。

  「還是躲到御花園過一天算了,不然的話,呆在殿內又要被染得一身塵土。」雕菰說。

  盛顏無奈地問:「但是躲到御花園可要吹一整天的冷風哦,你這個丫頭最怕冷了,難道願意去?」

  雕菰抓抓頭髮,然後說:「說得也是。」

  盛顏看她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知道她依然為了鐵霏的事情在耿耿於懷,便伸手去摸摸她的臉頰,微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雕菰,我明天就讓皇上幫你找個朝裡最有前途的少年俊才,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哎呀,討厭啦娘娘……」雕菰滿臉通紅,「我現在才不想呢!能一輩子服侍您就是我的福氣了。」

  「傻瓜……」她笑著,恍惚出神,「我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也對我娘這樣說過一模一樣的話,我知道這是口不對心的。」說到這裡,她停了好久,又低聲說,「若是可以的話,小年那天,我能回家像以前一樣幫我娘做糖瓜,那該多好。」

  「阿顏。」忽然有人在殿門口叫她。

  盛顏回頭一看,趕緊站起來,迎了出去:「見過皇上。」

  雕菰趕緊去倒茶,尚訓待她奉茶退下之後,才拉著盛顏坐在自己的身邊,凝神看著她很久,才輕聲說:「阿顏,我有話對你說……」

  盛顏抬頭看他,他咬住下唇良久,慢慢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說:「阿顏,命中註定,我們不能強求,你聽我說,不要太難過。」

  盛顏茫然不知所措,只覺得心裡驀的一陣驚慌。她看著尚訓的神情,不自覺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尚訓低聲說:「你娘去世了。」

  她驚得一下子站起來,連絆倒了椅子都不自覺,想問什麼卻無法出聲,臉色刹那間變得灰白。

  尚訓扶住她,她全身沒有一點支持的力氣,眼看著就倒了下來。他低聲在她耳邊說:「剛剛,你家起火了……京城防衛司發現了兩個兇手逃竄,在擊殺他們之後,才在他們身上搜出了瑞王府的令信……也許,瑞王他是記恨你,所以在逃出城之後,還命人去殺你的母親。」

  他聲音低暗:「我不該讓你捲進來的……以至於殃及你的親人……」

  她目光渙散,盯在他的臉上好久,可是眼前是一片昏黃,所有東西都影影綽綽只存在一個輪廓。

  是我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她心裡有聲音這樣說,她想要反駁,可那聲音卻越來越強,漸漸彙聚成漩渦,在她腦中呐喊回蕩——你殺了自己的母親,你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

  她自作孽,如今報應轉眼來到。

  她忘記了自己是擒他的人之一,忘記了自己的母親就在外面,忘記了瑞王是什麼樣的人!

  她若不救他,他怎麼會有機會殺她的母親來報復她?

  尚訓抱著她,覺得她身體冰冷,他微微有點害怕,扶著她到床上去。握著她的手,在旁邊輕聲勸解她:「阿顏……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節哀順變。」

  盛顏肢體冰冷,而尚訓的懷抱是溫暖的,他抱著她坐在床上,輕聲安慰她。她心中痛慟,只覺得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幸好還有尚訓在她身邊,溫暖寬容。

  她將自己的臉埋在尚訓胸前,痛哭失聲。

  她的眼淚滲進他胸前的傷口,昨日剛剛開裂的箭傷碰到苦澀的液體,周圍的肌肉抽搐一般疼痛,他疼得受不了,將自己的頭埋在她的發間,用力咬住她的頭髮。但,他嘴角上揚,冷冷地微笑。

  無論如何,如今她已經和自己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再也不可能背叛自己了。

  接近半夜,尚訓見她哭泣漸漸停下,才叫雕菰送了薏苡粥進來,勸她吃點東西。外面蟲聲已經稀落,春寒料峭侵人,他替盛顏擁著錦衾,一邊慢慢用勺子舀著粥給她吃。燈光下只見她眼睛紅腫,已經快睜不開了。他心裡想,哭成這樣,可真難看。

  可是,即使這樣難看,他還是覺得心口溫暖。畢竟,她就在自己身邊,這次,是真的永遠逃不開了。

  吃完粥,喝茶漱口。薏苡有安神的作用,再加上盛顏哭泣倦怠,不久兩個人都開始迷迷糊糊,即將睡去。

  在恍惚間,盛顏聽見尚訓在自己的耳邊,低聲呢喃:「阿顏,我們要是永遠這樣,就好了……」

  她轉頭看他,尚訓的面容在簾外的微光中模糊刻出一個輪廓來。他五官優美,輪廓精緻,本就是一個風華出眾的美少年。

  睫毛長長罩在他緊閉的眼睛上,顯得他神情柔軟,氣韻溫和。他睡在那裡,平靜如同不知世事的孩子,她的枕邊人,是無論如何都是會包容自己的人。

  她覺得胸口氣息波動,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母親去世了,她已經沒有親近的人,此時孤苦無依,只想這一輩子就這樣與他相守。

  她輕輕將他的手握住,兩個人十指交纏,暗夜中周圍一切悄無聲息。

  她終於忍耐不住,眼淚又再次簌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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