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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瑞王見機很快,立即將自己的身子一側,但兩人距離太近,雖然他躲閃得快,卻只躲開了心口,只聽得輕輕的'啵'一聲,那把匕首已經在他肩頭及柄而沒。

  正在吹笛的盛顏被此時突然變故驚駭得倒退數步,重重撞在後面的梅花樹上,受這一振,一樹的紛亂花瓣傾斜而下,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尚誡受了那一刀,劇痛之下,已經伸手扼住尚訓的脖子,狠狠將他按在石桌上,尚訓自從去年秋天那一箭之後,一個冬天都沒能將養好,此時胸背受襲,舊傷綻裂,一口鮮血噴在瑞王袍袖上。

  只聽有人大喊一聲「護駕!」,數十個全副武裝的人沖進來,領頭的正是京城防衛司右丞君容與,率先奔去將刀架在瑞王尚誡的脖子上。尚誡再也支持不住,胸口鮮血已經順著匕首的血槽流下來,濕了半個身子。他踉蹌跌坐在欄杆上,勉強指著尚訓問:「……皇上?」

  尚訓氣息急促,良久才回頭,他臉上全無血色,面色慘白,盯著盛顏,低聲叫她:「阿顏……」

  盛顏此時眼前一片黑暗,所有明麗的景象都已經變成灰黑。她沒有力氣走過去,只能靠在花樹上,茫然地低低應了一聲:「是……」

  「你今日立了大功……」尚訓忽然提高聲音說,「要不是你,朕還真無法除去瑞王這謀逆……」

  盛顏在恍惚間看到瑞王尚誡冰冷而絕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這才明白尚訓的用意。可是她看著眼前的血跡,什麼也說不出來。

  冬陽溫暖,梅花嬌嫩,片片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和衣服融成一體,分辨不出。就好像,她眼前大片的血,渲染在一起,誰又能分得出哪些是尚訓的,哪些是尚誡的。

  但,其實又有什麼分別,一個是她在三生池邊承諾過的人,一個是她夜夜共眠的枕邊人,無論誰,都是她一樣的疼痛與悲哀。

  她丟開手中的笛子,將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中,無聲地,淚流滿面。

  第九章 隔簾消息風吹透

  瑞王尚誡以謀逆罪投入天牢。

  「據說瑞王爺是不成了……」雕菰去探聽消息回來,悄悄說:「皇上那一刀傷了他的肺,而且刀上還淬有劇毒,皇上是打定主意要他的命了。還有啊,原來昨晚開始君防衛就帶人埋伏在宮裡了,就是為防瑞王的兵馬呢。」

  盛顏卻並沒有吃驚的樣子,只是木然抬頭看她,雕菰一見她的神情,嚇了一跳——她臉色灰白,全身沒有一點熱氣,幾乎與死人無異。

  「娘娘……」她驚惶地扶著她的肩,正要勸她躺下休息一下,卻不料門口有人奔進來:「德妃娘娘,皇上召見,請速到仁粹宮。」

  盛顏看著那個人,竟半天看不出是誰來。雕菰急了,用力在她的肩上一掐,她這才清醒過來,認出來人是景泰,這才恍恍惚惚站起來,跟他過去。

  才到白玉石的殿基下,抬頭看見尚訓站在上面看她,他身體剛受重創,又站在背陰處,臉色蒼白如同冰雪。盛顏心裡陡然湧起一陣驚駭,才邁上一步臺階,就腳步虛浮,跪倒在玉石臺階上。

  她覺得自己臉上冰涼一片,伸手一摸才發現全是眼淚。尚訓慢慢走下來,將手伸給她,輕聲問:「怎麼了?」

  她抬頭看他,這個原本無比熟悉的人,現在她卻已經全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覺得自己有點畏懼,看了他好久,才顫抖著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冰冷,她也是。

  他已經長大,應該到了朝政交替的時候。現在剷除朝中的最大勢力,他做得天經地義,難道不是嗎?

  「朕手臂無力,已經無法寫字了,德妃替我擬詔吧。」他說。

  明明,他的樣子,並不比自己虛弱。她在心裡這樣想著,但也只能含淚去取過旁邊的筆墨,把自己的眼淚就一點一點磨進墨裡。

  用筆蘸起就著眼淚磨出的朱墨,她提起筆,微微顫抖著看尚訓。

  「瑞王謀逆,此誠……」他講到這裡,喘了一口氣,看看盛顏的神情,冷冷一笑,說:「不講廢話了,你就寫瑞王謀逆,十惡不赦……念其皇家血脈,賜……獄中自裁。」

  盛顏握著那只朱筆,手腕顫抖。尚訓在旁邊看著她的筆遲遲不落下去,心裡血潮翻湧,不知不覺胸口的傷又發作,血湧在錦衣上,開出大團鮮紅花朵。他臉色灰白,與死人無異,外面天色陰沉,陽光已經退去,他神情愈發冰冷,聲音僵硬:「盛德妃,你難道沒有替我寫過詔書?」

  盛顏在這昏暗的傍晚天光中,迷迷糊糊想起那一日的桃花,整個春天,全都沉澱在那一天的桃花上了。他在自己耳邊低聲說,不如你嫁給我吧。

  不如你嫁給我吧。

  願為雙鴻鵠,振翅起高飛。

  一切都是命運吧。大雨中的初遇,三生池上那一個吻。她為了對他的承諾,奮不顧身來到這個宮廷,然後,讓他死在她親手寫的詔書之下。

  瑞王謀逆,十惡不赦。念其乃皇家血脈,賜獄中自裁。

  她用眼淚磨的朱墨,用自己親手寫的字,送他離開人間。

  尚訓看過她寫的詔書,讓景泰取玉璽印上,他心事已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椅上,勉強說:「都城之外,瑞王各部已經蠢蠢欲動。雖然朝廷嚴密封鎖消息,但周近的駐兵已經趕赴過來。兩淮督軍因為阻攔京左將領,被暗地斬殺……你看,他的兵馬這麼快就已經到達京畿,說明他早已經部署好一切,恐怕這幾日就要顛覆我朝,所以若此次我不趁早冒險下手,過幾天死的人就是我。」

  「皇上……」盛顏低聲問,「瑞王把握朝政這麼久,可以說是根深蒂固,這一次雖然擒住了他,但恐怕他的勢力在朝中難以根除,這一次殺了他,若不能退兵反倒激起國家異動,絕非朝廷之福。不如皇上將瑞王分封到邊地也就算了……」

  尚訓冷笑道:「一旦縱虎歸山,朝廷才真會大亂,到時首先死的就是你我。」

  他說著,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湊近來抱住她的肩,低聲問:「而且你認為他這樣的重傷和劇毒,還能活著出天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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