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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花落花開年複年

  暮春初夏,正是春天即將過去、夏天還未到來的時候,眼看一年好時光就要結束,所有的花都不顧一切開到最絢爛,仿佛要用自己所有力氣,來拼將這一場繁華。

  盛顏就出生在此時,四月初六。

  她出生的那一天,守在母親門外的父親剛剛聽見她的啼叫,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宮裡的人就趕過來了。

  「盛大人,皇上喜獲龍子,詔你進宮面聖。」

  或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她與後來的尚訓帝出生在同一天。她的父親盛微言當時供職于天章閣,詩文名滿天下,想必是要他入宮吟詩慶賀。他只來得及聽下人說了一句是小姐,馬上就離開了。

  崇德帝對於那位剛剛生下皇兒的妃子是極其寵愛的,所以雖是第二個孩子了,卻像初為人父一樣喜不自禁,而盛微言無奈地坐著寫詩,難免露出幾分焦急,崇德帝便問:「愛卿心中莫非另有牽掛?」

  盛微言忙跪下請罪:「微臣該死,微臣記掛自己的妻子,她也是今日生產,臣出門前她剛剛誕下女兒,所以不覺記掛……」

  崇德帝剛剛也守在殿外等過孩子,聞言便立即催促道:「怎麼不早說?這是朕的不是,你趕緊回家去看女兒,朕等一下叫人送賀儀過去。」

  「臣不敢。」盛微言馬上要告辭了回去,崇德帝又問:「可有小名了?」

  「還未來得及。」他說道。

  崇德帝看他一副歸心似箭的樣子,不覺笑出來,說:「這一對小兒女,出生在同一天也算有緣,朕賜她個名字吧。」

  「多謝皇上。」他趕緊謝恩。

  崇德帝伸手在紙上寫了一個顏字給他。

  或者在帝王的眼中,女人其他的東西都不必擁有,只要有一張美麗容顏就可以了。

  儘管有皇帝這樣的恩典,但在盛顏周歲那年,她的父親就因為朝政黨派上的牽連,被出在偏遠地方做了一個司倉。

  司倉不過是個看管倉庫的官吏,俸祿微薄,根本沒有其他途徑可以撈到油水。盛微言無能而懦弱,賬房中的事實在是一點也不懂,上面來的人要撥走錢糧,他常常迷迷糊糊就交出去了,絲毫不懂交接手續,出了什麼紕漏,到最後都只能是自己墊上,錢額數目往往驚人。

  未過多久,他家因為賠付錢糧,已經家徒四壁。盛顏記得自己在十歲之前幾乎沒有穿過裙子,也因此被鄰家的孩子嘲笑。她哭著回家時,母親也只是撫著她的肩,母女背著她父親痛哭。

  到了她十一歲那年的冬天,京城的崇德帝因病去世,皇長子尚在蒙狄做人質,沒有趕回來,與盛顏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那個孩子,在群臣的扶助下登基為帝。

  據說年幼的尚訓帝被他的叔叔扶著登基時,因為父親的去世,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這是個在深宮中長大,養於婦人之手的懦弱孩子,對於政事一竅不通,所以在群臣的推舉下,他的皇叔成為攝政王。

  盛微言被貶之前,在朝中時間並不久,所以即使換了天子,也還是沒有人記得他,更沒有詔他回京。在長久地等待中,他消磨了意志,染上重病。

  請來的大夫看到他家的貧寒境況,看病就不太經心,用藥也是馬馬虎虎。盛微言去世的時候,窗外正下大雪,可他的臉卻從來沒有這麼安詳過。他知道自己是再不必擔心明天和以後了。

  只留了她們母女,在那個落雪天地間,坐在他冰冷的身體前。天下這麼大,所有人都在開心地度年關,她們至親的死,如同雪花飄落一般悄無聲息。

  母親握著她的手,說:「阿顏,我們好好活下去。」

  盛顏到死都記得,當時外面的風聲,呼嘯如同整個天地都在痛慟。

  母親傾盡所有,扶著丈夫的棺木,帶著年幼的女兒,一路跋涉回京城。在丈夫下葬之後,家產被族人瓜分,僅只給她們剩了近郊空置的一間小屋,勉強棲身。

  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裡,母親整日整夜刺繡養家,眼睛很快就壞了下去。而盛顏也早早學會了一切的家務事,學會了墊著凳子在灶台前煮飯。

  當時盛顏已經知道自己做一切事的目標,無論人生如何艱難,她和母親,都要好好活下去。

  直到她十七歲那年。

  那年春天桃花開得特別好,妖異一般。整個京城只見花開如霧如雪,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氣裡,天底下也是一層煙濛濛的粉紅顏色,幾近邪魅。

  別人都說,今年的桃花開瘋了。

  盛顏清晨起來,母親還在睡夢中,昨夜她們趕一件繡活,直到淩晨才睡下。她洗漱完,灑掃了屋內,將桌上的繡活拿起來,輕手輕腳帶上門,送到城裡繡莊去。

  天空一片陰沉沉,滿城的桃花如雲霞一般,花團錦簇,全都白白盛開在這樣陰暗的天空下,凋謝也無人憐惜,無數粉紅的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任人踐踏成泥。

  耳邊輕輕地有東西擦過,她轉頭一看,原來是一朵桃花,隨風掉落在她的肩上。她憐惜地伸手拈起,隨意地插在自己的鬢邊。

  去繡莊交了東西回來,她一路慢慢走著回家,忽然感覺到鼻尖上微微一涼。她抬頭看天空,大雨已經撲簌簌地下起來了,打得身旁的樹葉草尖啪啪直響。

  她將自己的頭遮住,想到附近有一間小小的花神廟,忙跑到那邊去。

  花神廟很小,只有三間,陳舊的樑柱已經發黑。盛顏跑到屋簷下,拍拍自己的衣服。只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雨已經下成傾盆。河對岸大片的桃花開滿了山原,一眼看去如同遍地灑了霞光。

  抬頭才發現旁邊已經有個男子在避雨,她看見那個人的刹那,那人也正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眼睛,刹那對上。

  只有整個天地的雨,下得遠遠近近。

  只是當時,沒有任何人能想到,這麼平常一場雨,改變了兩個人的一生,也改變了整個天下。

  直到很久以後,他們還可以清楚地回憶起今天的一切。那春天柔軟的雨風,盛顏十七歲時清澈而羞怯的神情,在這樣的雨天裡靜靜綻放。

  而他是極俊朗的男子,眉眼深刻,輪廓優美分明得如同精緻雕塑,是英俊迫人的那種氣勢。

  他們一左一右,隔著三尺遠的距離,各自默看雨絲繚亂地橫斜。

  廟簷旁有一株芭蕉樹,寬厚的葉子被雨打得劈啪作響。盛顏尷尬地站在那裡,默然伸手去接葉子上漏下來的水滴。水打在她的掌心,散成千萬細碎的珠子。

  那人長久地打量她的側面,他似乎並不顧忌這樣看人。而她明明知道,卻只是心跳飛快,並不感到惱怒。

  只是奇怪,他這一身尊貴,氣度不凡,卻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一個人在這郊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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