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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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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固所言有理,石越此事,確屬輕狂,且累及祖宗,宜交有司論處。請陛下明斷。」蔡確首先迫不及待地發難。 呂惠卿卻是大義凜然地說道:「石越之肺腑,實不可問。今日他假天下百姓之名,道祖宗托夢報災,其所言不中,於祖宗大不敬;萬一不幸而言中,他日他說祖宗托夢於他,要石越行伊尹之事,陛下信是不信?」這話從呂惠卿口中說出來,連皇帝都悚然動容。殿中群臣,更是驚心動魄!伊尹是什麼人?伊尹表面是古之聖相,實際上卻是可以廢立皇帝的權相!呂惠卿是要置石越於死地了。馮京和吳充對望一眼,心知不妙,正要說話,蔡確已搶在前面,道:「石越所言,確已近乎妖言,有辱斯文,重失大臣之體。」 石越聽到這兩個人交相攻擊之詞,臉色也不由變得非常難看起來。呂惠卿所指之事,雖無任何證據,卻是誅心之罪,句句驚心動魄。他一瞬間就想起太平天國楊秀清降神之事,那後果,便是東王府最後在政治鬥爭中被殺得乾乾淨淨!宋代雖然號稱不殺士大夫,但若論及謀反大逆之事,卻同樣是毫不手軟的。一念及此,他已不能不辯,不免以手指心,聲色俱厲地說道:「呂惠卿,欲用讒言殺人嗎?石某對大宋、皇上,忠心可表日月!」 坐在龍椅上的趙頊,聽到殿中這句句要置石越於死地的話,心裡鏡子似的明白。他知道若自己再不說話,慣於附風而動的臣子們,就會一個個跟上來,狠狠往石越身上砸石頭了,到時候不怕列不出「十大罪狀」之類的罪狀。 年輕的皇帝對於石越,還有著甚多的期望,絕不願意就這樣把他犧牲掉,他無意識地看了王安石一眼,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生怕他說出對石越更不利的話來,連忙擺了擺手,溫言說道:「石越一向忠貞體國,斷不會有那等事情,眾卿不必過慮。」 蔡確做到禦史中丞這個全國最高監察長官之職,一向靠的是希合皇帝之意,見皇帝發話,他便乖覺的閉口不言,便如從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一樣。 呂惠卿見蔡確這樣子,心裡暗罵道:「真小人也,此時不把石越徹底擊倒,若讓他緩過勁,有朝一日,鄧綰就是我輩的前車。蔡某真是無見識之輩,不可與謀大事!」他心念既定,便不依不饒,用手指著石越,厲聲說道:「陛下,王莽、曹操,初仕之時,未必不是忠臣!此時若不防微杜漸,他日必開僥倖妖言之門。」他明知現在集英殿上二相三參,都有點不耐煩,一個個緘默不語。但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時之間,也顧不上許多。 石越環視殿中,孫固已經不可能幫自己直言,馮京、吳充,一時間也指望不上,曾布斷不肯做王安石反對之事,其餘諸人,只要不落井下石,已經是謝天謝地。此刻已經他不得不自辯了,當下淒然說道:「陛下,臣自知有罪,不敢再辯。只是罪臣之榮辱不足道,所念者,萬一罪臣所言為真,望陛下與諸公顧念千萬百姓之生死,略做準備,如此上不至有負祖宗之托,下則顯陛下愛惜元元之心。」 呂惠卿心中暗罵:「以退為進,轉移話題,真是虛偽小人!」但是眼見皇帝、王安石都為之動容額首,心裡已知道要徹底擊垮石越,不說皇帝那一關依然難以撼動,便是王安石,可能也並不想置石越於死地,心中不免又是嫉恨,又是害怕:和石越既然臉皮撕破,那就是勢同水火了,不能扳倒石越,總有一天,他會轉過手來對付自己。 他正欲措辭把話題轉到攻擊石越身上去,已聽皇帝溫言說道:「今日不必議論石越所作之事的是非對錯,朕以為,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實在不可不防。因此朕欲暫免河北諸路免役寬剩錢,而且略略酌情削減賦稅,再下令各地提舉常平使檢視倉儲,以備萬一。同時凡往河北販賣糧食者,一律免稅。外示無事,內為之備。丞相與眾卿之意如何?」 石越聽到這些話,就知道皇帝有意保護自己,加上皇帝提出的方法,無疑可以大大減輕災情的危害,不禁大喜過望,立時拜倒,高聲說道:「陛下聖明。」 馮京、吳充對於這件事,本來已經沒什麼主張可言,但眼見對石越有利,又是皇帝親口提出來的,不用怎麼樣權衡,也就立即隨聲附和。 王安石和韓絳卻不免蹙起眉頭。方才之事,韓絳深知皇帝的脾氣喜惡,因此他倒並不想太得罪石越了,做人要給自己留條退路,不宜趕盡殺絕,這是他一向深信的持身之道。王安石心裡也覺得若要置石越於死地,未免過分了,因此二人倒都有意替石越求情,不過二人都想等皇帝迫不得已要處分石越之時,再出頭做個好人,示恩于石越。二人雖然是宰相,但是若能讓石越受自己的恩惠,對於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進行一點感情投資,就算是王安石,也不會拒絕不做的。不料說了半天,皇帝竟然是十分明顯的眷顧石越,如此處分,實際上根本是相信石越的判斷了。二人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正要表明自己的意見,就聽到今日自從石越踏進集英殿之後,就一直攻擊石越的呂惠卿,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朗聲說道:「陛下如此處分,不失為萬全之策。」王安石對於自己這個學生,頓時大跌眼鏡,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呂惠卿在想些什麼。 孫固厭惡地看了呂惠卿一眼,心裡罵道:「小人!」但是他畢竟不是言官,皇帝沒有問到,不能隨便攻擊大臣,因此並不做聲。蔡確心裡一面冷笑,一面暗暗把這件事記下,留著以後對付呂惠卿時翻老賬,好說他希合上意,左右搖擺,現在卻也並不說話,到了這個時候,他就要等著聽王安石說什麼再判斷自己怎麼做了。 只有韓絳悄悄打量呂惠卿幾眼,暗贊一聲「精明」,他用眼角偷覷皇帝,果然趙頊在輕輕點頭,顯然心裡讚賞呂惠卿果然不愧「賢人」之稱。攻擊石越,自是為了趙家的江山;而贊成早做準備,同樣也是從公義的角度來考量…… 明知皇帝取向的韓絳,正在考慮是立即附議,還是等王安石表態之後再說話。卻聽到一直沉默不語的三司使曾布酸溜溜地說道:「陛下,如果不徵收免役寬剩錢,國庫要少一大筆收入,西北軍費日費千萬,若不從內庫借點錢,入不敷出,只怕難免。」他公開叫苦,完了還不忘揶揄一下呂惠卿:「呂大人同知司農寺,居然一力贊成,看來司農寺以後不必向內庫借錢了。」 呂惠卿暗罵曾布,卻只管做出充耳不聞之狀。石越心裡暗暗叫苦,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曾布這時候在操作層面叫苦,必然再次打擊自己提前救災的主張。引出來的連鎖反應,現在已經難以預料了。他自然知道曾布這個三司使做得相當的拮据,因為國家本來收不抵支,加上宋代財政,有一個非常吊詭的事情:皇帝另有一個內庫,和三司使、司農寺同管天下財政收入,雖然宋代的皇帝並不亂用錢,這個金庫的錢主要是用來做軍費,而且國庫用度不足時,可以向皇帝「借錢」,但是在賬目上,號稱「計相」的最高財政官曾布,卻是不知道國家到底有多少錢的。因此他計算起國家的收入之時,未免更加的顯得少了。有點心痛銀子的曾布一方面顧及到皇帝的態度和石越的私交,不願意鮮明的反對,一方面卻不能不表明態度。但客觀上,對石越卻已是非常不利。 王安石暗暗點了頭,心裡十分贊許曾布說了很實在的問題。但同時他不免也有點傷腦筋:理財、理財,幫國家理好財,是他一生最大的政治抱負。用一個子虛烏有的東西,打亂既有稅收政策,直接影響國家大筆的財政收入,對於王安石來說,的確難以接受。但是皇帝的態度也不能不考慮。沉默良久之後,王安石終於開口說話:「陛下,臣以為此事影響太大。要麼相信石越,暗中準備救災,要麼就不要相信,不要打亂變法的進程。拿定一個主意,方好辦事。臣是不信怪力亂神之語的,太祖、太宗皇帝,沒有托夢給一個臣子的道理。」 王安石話音剛落,蔡確立即說道:「陛下,臣也以為此事亦有欠周詳。若依陛下所言行事,那麼無疑是說石越說的,都是真的。萬一不中,史官之筆,後世之譏,不可不懼!」 孫固也斷然說道:「若真如此,臣不敢草詔!」 石越眼見又是一片反對之聲,終於按捺不住,對著蔡確憤然說道:「中丞奈何只懼後世之譏,而不顧百姓生死?」 蔡確冷笑道:「我非是不顧百姓生死,只是不願因為妖言而動擾朝政。」 「萬一明年真有旱災,不知道對那遭災的百姓,中丞心裡會不會有愧!」 石越又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王安石,他知道無論多少人反對或支持,關鍵還在王安石,只要拗相公點點頭,萬事自然通行無阻。 「相公,國家之財,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豈能不顧百姓之生死,只管做守財奴?」石越言辭已是十分急切。 王安石淡淡地看了石越一眼,對皇帝說道:「臣豈是守財奴?臣只是幼守聖人之訓,不敢語及怪力亂神。若能確知明年有旱,便是暫停新法,也在所不惜。」 孫固不待石越相問,也朗聲說道:「守道而死,好過無道而活!」 石越冷笑一聲:「好個守道而死!可惜若真的要死,死的也是無辜的百姓!」他說話也越來不越加辭色,惹得孫固脖子都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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