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對於這一點,無論是王安石還是呂惠卿,都看得相當清楚——但是皇帝不相信,趙頊在經歷過宣德門叩闕、《汴京新聞》批評石越之後,壓根就不相信白水潭學院會是所謂的「石黨」。

  不過王安石也並不贊成用卑劣的手段來阻止這一切,在他看來,雖然白水潭學院的學生並不是自己的支持者,但是這些學生似乎思維活躍,比起保守的大臣們,更容易支持新法。何況對於用錯誤的手法來推行正確的主張,王安石比起長子王雱來,有更多的道德自律。

  「子明,據你所說,吉甫等人黜落的人數相當的多,名次前後調動甚至黜落的考生有七八十人,那麼我們可以推測,至少吉甫等人不在以權謀私,是不是?否則斷沒有必要這麼樣驚天動地的動手腳,揭名後大舉變動名次,那是多大的忌諱,吉甫等人不會不知。」王安石不緊不慢的說來,輕輕易易的揭掉了呂惠卿等人動機不純的帽子。

  石越心裡一緊,心裡立即明白這中間的關鍵——王安石這麼說,就是量定自己不敢公開指出呂惠卿等人在針對「白水潭學院的學生」,如果公開一說,呂惠卿有沒有這個想法還沒有定下來,自己心中有一個「白水潭系」,就不打自招的坐實了,那麼皇帝對於被自己證實存在的「白水潭系」,會有什麼樣的態度,禦史們會借機做什麼樣的文章,都會很難預料,情況立即就會複雜起來。

  呂惠卿敢於這麼大動手腳,也是看出了這一點!雖然呂惠卿們自己不會說「白水潭系」,否則一說就證明他們在黨同伐異,但同樣也料死石越開不了這個口!

  如同電閃雷鳴一般,石越的大腦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呂惠卿,你果然厲害!」一邊在心裡暗罵,石越一邊不動聲色的回答著王安石:「丞相,這件事的要點不在於呂吉甫有什麼動機,他有什麼動機,下官實在不宜妄加揣測。但是在揭名之後如此大規模的調動考生名次,本來就不合規矩。而國家掄才大典的公正性,也會因此受到質疑。朝廷亦由此而失信於千萬士子,也失信于天下百姓。」

  王安石笑道:「子明,你不必激動。這件事本相明日自會詢問,他們若沒有理由,朝廷法度具在,容不得他們亂來。」

  石越正色說道:「丞相,下官此來,是把情況告訴丞相,希望丞相能主持公道。至於明天,下官是肯定要拜表彈劾呂惠卿、常秩等人的。是非曲直,今上聖明,自有分解。」

  王雱聽石越語帶威脅,他不由插道:「既然如此,子明今夜來此,又是為什麼?」

  反正呂惠卿是死是活,他王雱並不關心,和石越鬥個兩敗俱傷,新法路上,少了兩個麻煩。

  石越笑道:「下官來拜會丞相,本來是想知道丞相對此有什麼章程。按規矩,中書門下有權干預此事,丞相如果願意主持公道,我們就不必先煩擾聖躬,臣子們做事,是要為皇上分憂,而不是把麻煩全部推給皇上。」

  他和馮京早已有了默契,此時如果打御前官司,那麼無論輸贏,這麼大的事情,兩方必有一方要引咎請外的。而皇帝對新黨倚重甚多,單是呂惠卿等人還好一點點,但萬一王安石突然插進來要扛起所有責任,皇帝的最後選擇,無論是石越還是馮京都沒有譜。這種御前官司,很多時候並不是誰對誰贏,而是皇帝更需要誰誰贏。政治上的事情,一向如此,石越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比如前一段張商英出外,若論是非曲直,就連趙頊也明白張商英是對的,但是結果張商英輸。原因很簡單,比起一個監察禦史,皇帝更需要樞密使們。

  所以石越才連夜來拜訪王安石,他知道如果王安石如果不是要做最爛的打算搞的話,他肯定也不會願意去打御前官司。畢竟揭名後這樣調動名次,再多理由也說不過去的,王安石雖然與這件事無關,但是如果呂惠卿、常秩等人一把被趕出朝廷的話,他的日子也不好過。而另一方面,王安石既便真的硬扛進來,皇帝會不會因此就把石越、馮京趕出朝廷,也不是一定的。皇帝雖然年輕,卻也不是不懂禦下之術的人,他一直在朝廷中留下能制衡王安石的人,就是最好的明證,這一點石越相信王安石也明白。馮京和石越全部走了,朝局就會變成王安石一頭獨大,年輕的皇帝能不能放心?這一點誰也不能保證吧。

  果然,王安石聽了這番話,站起身來,背對著石越踱了幾步,好一會才轉過身,對石越說道:「子明說得也有理。做臣子的不能各司其職,亦非為人臣之理。何況按章程,禮部定下名次之後,中書門下覆核也是有前例可循的。馮相本就是知貢舉,明日本相就會同馮相、王相,一齊到禮部,把八十餘名涉及名次變換的考生的卷子取出來,一一重新評定。當然,這件事依然是馮相為首,馮相的決定就是最後的決定,若再有爭議,把名次報上去後,再分別向皇上陳說,那樣就不至於有駭物聽了。」

  石越聽王安石說完,想一會,知道這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當下笑道:「若有丞相來主持公道,下官亦無話說——馮相為人溫和,常為奸小所輕慢。一切事情,明日之後再說。」說完他心裡也有點緊張,白水潭那些名次調亂的學生的命運,就全靠自己和馮京去據理力爭了。而在忌諱方面,他懂的又實在太少。

  ***

  第二天在禮部的覆議,出乎石越意料之外的激烈,但結果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

  呂惠卿和常秩精通典故禮儀,一兩個字眼的誤用,他們都能盯得死死,這方面幸好馮京好歹也是三元及第,還能引經據典駁回一二。而石越的殺手鐧,則是對比判詞,因為每一份卷子的上面都有好幾個考官的簽名,而有些考官明明在第一份卷子中寫著是第三等,到了揭名之後就主張是第四等或第五等。這一點被石越咬得死死,王安石和呂惠卿,都是第一次見識到石越辯風之尖酸刻薄,甚至有幾個考官被石越說得滿臉通紅,竟然就此不再說話。

  就這樣一份份卷子的爭,最後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進士科共取中一百零六人,只有四人最後還是被黜落了,而進士出身減少到五十八人,有七人掉了一等,同進士出身四十六人。佘中的卷子給王安石看了後,提到了省試第三名——王安石暗罵力主把這篇卷子黜落的常秩糊塗,這樣的卷子,有石越和馮京推薦,到了殿試,皇帝照樣能提到前三名,到時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嗎?

  到此為止,石越可以說基本上打贏了這一仗,雖然這一仗根本是呂惠卿等人無中生有搞出來的。但不管怎麼說,最後的結果總算還是可以接受,特別是院貢生四十三人都保住了,更讓石越欣慰,畢竟,這都是自己的學生。而白水潭學院也勢必因此而聲名更加顯赫。

  只是這中間也有遺憾,比如糊名時是進士出身的段子介,竟然被黜落,成為四個不幸者中間的一個,而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是白水潭之獄的重要人物,這讓石越感得有點對不起他。而那個康大同的表弟,這次也遭受池魚之殃,被呂惠卿、常秩給誤傷了,本來是第三等進士出身,被降到第五等同進士出身。另外秦觀秦大才子,榜上無名,連被誤傷的機會都沒有,這也讓石越感到有點哭笑不得——自己那個時代著名的才子詞子,此時卻被自己和呂惠卿、常秩、馮京四人一致同意沒有資格中進士,這中間絕無半點政治鬥爭的成份,不能不說極度諷刺。好消息則是範翔禮部試排在第三十四名,進士出身;吳從龍排在第二百九十一名,同進士出身——沒有人知道他們和石越的關係,所以安然無恙。

  ***

  禮部試張榜的那一天,和王韶紅旗捷報,再克瑪爾戩,擒其妻兒子女,押解京師的好消息抵京是同一天。

  白水潭學院在那一天,如石越所料,再次驚動天下,院貢生五十名,竟然有四十三名取中!雖然殿試還沒有舉行,但本朝已經很多年殿試不再黜落了,頂多在名次上有所起伏罷了。但是在白水潭學院全校歡慶之中,免不了也有許多失意之人。其中情緒最沮喪的,就是段子介。

  他自覺幾場策論,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而經義對答,也頗為精妙,最不濟也是同進士出身,怎麼可能竟然名落孫山?!似乎永遠是一襲白袍的段子介,一個人默默的走出白水潭,他不願意讓自己的情緒妨礙別人的慶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