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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王相公削減禁軍,自是事實,然而西北軍費所需,數以億萬計,此處消減所得,彼處十倍花掉,又何足道?而冗官之勢,熙寧五年之間,愈演愈烈。如嘉佑年間,推恩者數十人,治平間三百人,而如今則四、五百人。官員們一個求田問舍,為子孫謀,誰來謀國?」

  「又王相公立置將法,每將下面各有部隊將、訓練官一、二十人,諸州又自有總管、鈐轄、都監、監押,設官重複,平增冗官又是數以百計……」

  「又推行新法,諸路增置提舉官凡四十餘人,各設官府,不一而足。又國初供奉三班不過三百人,天禧間增至四千二百多,現在則達一萬一千多。景德年間大夫之官不過三十九人,如今達二百三十,增加七倍,朝奉郎以上景德年間不過一百六十五人,現在是六百九十五,五倍于彼時。承議郎一百二十七人增至三百六十九人,奉議郎一百四十八人增至四百三十一人,冗官之勢,有增無減。而朝廷厚待士大夫,各項賞賜,曾無止盡。便是王相公再能理財,所得亦不足以償所出……」

  司馬夢求把這些數字一一說來,如數家珍,顯是平時非常留心。吳從龍等人不知道端詳,倒也罷了,石越和李丁文卻聽來驚心。宋代一個官員能享受什麼樣的待遇,石越是親身體會的。俸銀之外,還有春衣綾、綿、冬絹,還有粟,還有隨身僕人的衣糧,還有薪、嵩、炭、鹽,還有所謂的「增給」、「贍家錢」、「馬錢」、「茶酒廚料」……名目煩多,連石越自己都記不過來。每年郊天、皇帝生日、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生日,更是各有恩賜。國家從百姓那麼剝削來的錢財,就這麼被所謂的「百官」們吸取了很大一部分。當然不能說這些冗官是王安石的過錯,但是王安石變法完全沒有抑制冗官的增長,卻也是事實。

  司馬夢求頓了頓,又說道:「本朝苛稅,七倍于唐,百姓之苦,誰人知之?天下之財輸于京師,而地方不能自留錢財,用於建設。朝廷養兵養官之費,占歲入十分之九。不除冗官冗兵,又談什麼寬養民力,談什麼厚培國本?如今國家之事,亂無頭緒,立即倉促用兵,更是急功近利之極。」

  說到這裡,石越算是明白了司馬夢求的大概思路,此人雖然算是才華出眾,對國事有著深刻的見解,但同樣是那個時代的人物,他的見識,不過是以范仲淹的見解為基礎。他和李丁文對望一眼,就知道對方和自己想的一樣,不由莞爾。除冗官,冗官是那麼好除的嗎?王安石未必是見不及此,很可能是范仲淹的失敗給了他深刻的教訓,他不願意一個人挑戰整個官僚階層罷了。但是話又說回來,真是想要解決大宋的問題,這個頑疾,石越不能不面對!

  總有一天,我要面對這個問題的。不過歷史在這個問題上,給石越的經驗卻並不多,因為石越出生的時代,冗官問題比大宋要嚴重千百倍。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不是現在他要面對的。他笑著中止了司馬夢求的話題,「事有輕、重、緩、急,很多事情,雖然按理要那麼做,可是真正實行起來,卻需要多走一點彎路才能達到最後的目的。你可明白?」

  司馬夢求本來正想繼續說著自己對冗官的看法,提出一攬子強硬措施消除冗官,聽到石越不輕不重的這麼一說,不由呆了。他細細的咀嚼著這句話,試圖理解石越的意思。

  一直聽著司馬夢求說話的範翔微微笑道:「石大人,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石越笑著看了這個青年一眼,「哦?」

  「我們要去一個地方,面前有巨石擋道,倉促間不能踢開。這時候花點時間去準備工具,召集人手,一起來搬來巨石,比起用莽夫之勇,一味蠻幹,要有用得多。」範翔打了另一個比喻。

  「哈哈……仲麟真是聰明之輩。」石越笑道。

  司馬夢求豁然明白,抱拳說道:「學生受教了。」

  陳良在旁邊補充道:「如果在準備工具的同時,行有餘力,還可造一架馬車,這樣在搬開巨石之後,可以加快上路,把時間補回來。」

  石越微微點頭:「正是如此。」

  又對司馬夢求說道:「冗官冗兵,倉促間難以解決。之前多做些有益於國的事情,待到時機成熟,再去動它們不遲。純父多有幹材,須能耐下心來,靜待時機。當今天子聖明,英傑之士,正是大有為之時。」

  司馬夢求點頭稱是。

  嚴肅的話題既然說得差不多了,當下眾人就慢慢放開。司馬夢求喜歡說些他遊歷各地時所見的風俗習慣,地方民情,官吏賢愚之類,和李丁文倒是頗有共同話題。而吳從龍等人顯然去過的地方不多,吳從龍對秦漢晉唐以來的官制禮儀,顯見非常熟悉,常能引經據典,說上一番,不過他為人方正拘禮,和範翔恰好性情相反。范翔思維靈活,什麼事情都是一點就通,上至朝廷官員,下至市井百姓,各種趣聞秩事,他信口拈來,倒如同自己家後院的事情一般清楚。而陳良此人,竟然是精通刑名錢糧諸般庶政,實在出乎石越意料之外。

  諸人交談頗為相得,而吳從龍和範翔又是刻意巴結,賣弄學問,席間氣氛活躍,笑聲不斷,直到天色漸色,這才發現時間流逝之快。石越與宋人交遊,見過的名士才子,不知凡幾,但當時讀書人,無不書生氣甚重,談得幾句話,往往就是往琴棋詩畫引,其中高材之士,也不過談談歷史上的典故經文,以證其博,石越心裡對這些,實在有一種厭煩之心,因此他平時倒更喜歡和沈歸田這樣的小官吏說話。今日碰上司馬夢求幾人,說的當時當世之事,便是說歷史得失,品評也是適可而止,絕不肯誇張虛飾,加上範翔此人實在淡吐風諧,石越本就有招致之意,此時更覺不舍,便吩咐侍劍,讓人點起蠟燭,掛上「氣死風」,做徹夜之談。

  眾人從上午至晚上,邊喝邊談,本來各有酒意,石越又說到給侍劍和唐康找個箭術教練,以為君子當文武全材方為上品。範翔帶著酒意,指著司馬夢求笑道:「石大人,若論文武全材,司馬純父可是上馬能殺敵,下馬能作賦。其箭法之精妙,亦非開封府一個捕頭可比。」

  司馬夢求知道範翔已有幾分醉意,不過他也並不介意讓石越知道自己的本事,當下只是微微笑道:「仲麟不要胡言亂語。」

  李丁文卻笑道:「純父何必過謙,仲麟豈是亂說話之人?」

  範翔腦子不是太聽使喚了,竟然也說道:「正是,我范仲麟什麼時候會亂說話?純父兄何必謙虛,乾脆表演一下,也給石大人看看你的本領嘛。」

  眾人哄然稱是,侍劍少年心性,正是想看熱鬧,也忍不住露出期盼之色;李丁文卻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說道:「純父兄表演兩手,我們以此下酒,豈不也是雅事一樁?」

  司馬夢求是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來李丁文實是石越身邊的謀主,對自己的態度相當微妙。他此時對石越頗為傾服,而石越言語中也已微露招致之意,心想乾脆就一展生平所學,也好給石越一個好印象,同時讓李丁文知道我司馬夢求的本事。當下並不回答,只是遲疑的看了石越一眼。

  石越對於所謂武功,心裡本來就很好奇,畢竟他是看著武俠小說長大的一代人。加之大家都在興頭上,當下微微笑道:「純父就露一手給大家開開眼界吧。」

  司馬夢求見石越發話,站起身來,抱拳笑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侍劍見他答應,頓時心花怒放,連忙說道:「公子,我去拿弓箭刀劍來給司馬公子。」

  石越心思一轉,叫過侍劍,在他耳朵邊輕聲說了幾句,侍劍似乎吃了一驚,略一遲疑方才答應著,去拿諸般兵器。

  不多時,侍劍帶著一個家丁拿了弓箭和一個大盒子過來。

  石越先接過弓箭,雙手交到司馬夢求手中。這是一張犀角弓,石越提舉胄案虞部之時,胄案經常會造些好兵器出來送給王公貴族,石越做了那份差使,下面的人要巴結他,自然忘不了給他留一份。當時他按價付錢,還曾讓那些手下大吃一驚,因為這些事情,在當時根本就不被視為受賄了,完全是平常事。他這些兵器放在家裡,也沒什麼用處,多半是當擺設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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