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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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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照臨指著報紙笑道:「公子請看,這是范祖禹的,這是範純仁的,這是富弼的,這是劉攽的……明裡都是悼念歐陽修,稱讚他是韓愈以後第一人,對於太常定諡文忠頗有不滿。提出要繼承歐陽修的遺志,堅持古文運動,復興儒家。范純仁和歐陽修是世交,歐陽修私修《五代史》,他可能先讀過,在這裡很是誇獎《五代史》立意深遠,春秋筆法褒貶得當,重義尚節,又回顧慶曆新政等等,暗中對新法和王安石多有攻擊……」說著又翻出一張《汴京新聞》,「公子再看這一篇,這是呼應復興儒家與古文運動的,但這一篇卻是典型的受公子影響,認為利亦可為義,經權當並重……」一面又抽出一張《新義報》,翻到一篇文章,笑道:「《新義報》便沒有這般客氣了,這篇是暗中譏諷歐陽修私德有虧,諡為文忠已是溢美。用詞雖然委婉,但誰都能讀出來味道。這篇也是回顧慶曆新政和歐陽修生平的,不過卻是說以史為鑒,現在的新法正是吸收前人經驗得出來的好辦法,而有些人看不到新法的成績,不會為天下百姓著想,只是想著自己的私利因為新法受損失,又固步自封,是腐儒和小人儒。」 石越目瞪口呆的看著潘照臨變魔術似的抽了一張又一張的報紙,終於發現這場口水仗打得甚是厲害,若不是顧及歐陽修剛死,只怕雙方就要破口對罵了。他一邊瀏覽那些報紙,一邊搖頭苦笑道:「這真是一丁點事也能吵得不可開交,三國混戰呀。喲,你這看,《西京評論》在諷刺《汴京新聞》呢……」 潘照臨也笑道:「這的確是小事,不過卻有大事。」 石越愕然道:「什麼大事?」 「公子請看這篇,《西京評論》為軍器監案做了一個專刊,名義上是向洛陽的百姓介紹這個案子的來朧去脈,實際上卻是對這件案子拖在現在沒有結果大為不滿。他們提出了幾大疑點,指出案情蹊蹺,孫固與沈括可能有冤情。文中隱隱約約矛頭直指王安石。又對開封府陳繹和禦史中丞蔡確辦案不力,大加抨擊,說火藥配方失竊,關係重大,這個配方『生要見人,死當見屍』,不可以不了了之。」潘照臨幸災樂禍的笑道,顯然於軍器監一案,有許多人並不甘心,孫固的親友門生便難免要抱不平,石越甚至懷疑潘照臨也參予了這個專題報道的出世。 他狐疑的看了潘照臨一眼,潘照臨卻視而不見,繼續幸災樂禍的說道:「不過這次長卿有麻煩了,《新義報》立即刊了一個專題,表面上是呼應《西京評論》,實際上卻是指責《汴京新聞》只想著自己出名,提高銷量,一點也不考慮軍器監的情況特殊,一方面給大臣的名譽造成極壞的影響,一方面讓敵國知道火藥配方失竊,肯定蠢蠢欲動,想要據為已有,如若最後火藥配方落到敵國手中,《汴京新聞》也要負責任。」反正時移勢變,現在軍器監案鬧得越大,對石越越有利,《汴京新聞》的麻煩,他潘照臨才懶得操心呢,讓桑充國碰碰壁,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歹。 石越歎了口氣,暗暗歎道:「王元澤也算是才智之士,轉移視線這種千年以後的政客常用的手法,他現在就用得如此純熟。」他卻不知道這是禦史中丞蔡確的主意。 但是對石越來說,桑家其實並不僅僅是「盟友」那麼簡單。在心中的某一處,因為一些事情,石越一直覺得,桑家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家」,所以當潘照臨把桑家放到算盤上來算計之時,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反感與抗拒。因此,對於桑充國,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是那種兄弟的感覺,畢竟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就當是一個任性的弟弟吧。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石越心裡並不想桑充國遇上什麼麻煩。但不知為何,他並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感覺,當下故意淡淡的問道:「那長卿他們是什麼反應?」 潘照臨笑道:「長卿也是聰明的人,雖然歐陽發不在,但是有程顥相助,加上他最近認識了兩個人……」 石越心中一寬,笑著問道:「是何方神聖?」 「一個是晏相公的公子晏幾道,文章風流,妙筆生花;還有一個是晏幾道的朋友,是個城門小吏,叫鄭俠,聽說為人還不錯。晏幾道和長卿相交甚歡,長卿還把他請到了白水潭做助教,在明理院專門講詩辭文章。」 晏幾道石越當然是知道的,他笑道:「原來是小山呀。」——雖然在他心中,鄭俠引起的震動比晏幾道要大得多,任何學歷史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鄭俠,雖是小吏,卻是能掀起驚天波浪的人,但石越的修養功夫已經很到家,這時他倒能裝成一點都不在意這個人的樣子。 潘照臨笑道:「小晏相門之後,雖然為人清高,不過也是慷慨風流的,和長卿自然談得來。王元澤那點本事,小晏怎麼看不出呢?何況還有程顥在。《汴京新聞》自然是奮起反擊,說自己做的事情上合天理,下合人情,公子的《三代之治》與《論語正義》幾乎被引遍了,什麼言論、清議、制衡的意義,說得天花亂墜。又批評《新義報》既是朝廷主辦的報紙,軍器監的案子查不清楚不去怪有司,反倒將罪責給他們這些草民,是荒唐可笑。小晏寫了幾篇妙文冷嘲熱諷,估計王元澤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裡去。」 石越放下心來,卻聽潘照臨又道:「不過公子看看報紙就知道,《西京評論》對於《汴京新聞》報道軍器監案也頗為不滿,一方面自然是敦促朝廷要讓案子水落石出,一方面卻在責怪《汴京新聞》行事輕佻。和長卿又打了一回口水仗。」 「朝中沒有動靜?三家報紙把事情又炒出來,蔡確和陳繹的日子不好過吧?」 「文彥博名義上還能管著軍器監,他與《西京評論》一朝一野互相呼應。王安石對於這個突然冒了來的《西京評論》,自然是不會高興,但也不好說什麼,民間的《汴京新聞》也有了,朝廷的《新義報》也辦了,沒理由不讓人家辦《西京評論》,好不容易控制禦史台,現在居然出了一個聲音更大的對頭,他現在肯定後悔當初沒有堅持把《汴京新聞》撲滅在萌芽狀態。韓琦也上書要求朝廷徹查此案。現在日子最不好過的,自然是陳繹和蔡確。」 的確,陳繹堪稱大宋有史來最倒黴的權知開封府。身為「首都市長」,身份自然比別的知府要高,可是麻煩也出乎意料的多。 白水潭案他解決得還算利索,本來以為可以不要再扯上太複雜的政治案件,結果又冒出一個軍器監案,明顯牽涉到新黨、舊党、石越三方利益。陳繹是辦案的能手,一眼就知道這中間有貓膩,可是知道歸知道,他卻不敢查。風骨再硬,也頂不住三方的壓力。何況還有一個禦史中丞蔡確從中掣肘。所以一開始他就抱著一個不了了之的想法,慢慢的時間長了,大家就忘記了,結果《西京評論》「舊事」重提,這次把他這個權知開封府又推到了風尖浪口。 皇帝、中書,嚴辭切責,要他加緊破案,以安中外之心,而這個案子明明是不能破的。陳繹幾次想打主意告病或者乾脆請求外放,可是又無法撲滅自己對功名的渴望之心,開封府再進一步,就有可能是政事堂——這種誘惑,陳繹無法抗拒,所以才勉強堅持。 「田捕頭,可有線索?」陳繹端坐在椅子上,純粹例行公事的問著這個新上任不久的捕頭田烈武,此人長得五大三粗,除了公門常用的棒子、樸刀、鐵鍊外,長槍和箭法都相當不錯,為人還算精細,平時辦案倒是一個幫手,可是這種案子嘛,陳繹也知道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田烈武是捕快世家,爺爺是捕快,父親是捕快,自己還是捕快,不過他倒是讀過幾年私塾的,家裡對他沒什麼指望,只想他繼承家業——開封府的總捕頭,就是家裡對他最大的期待了。而他自己卻似乎更喜歡帶兵打仗,平時也讀讀兵書——雖然不太讀得懂,他是一邊聽評書一邊讀兵書,自己琢磨著罷了。但是這種事情他是不敢在家裡說的,一說的話,肯定被老頭子罵:「兵書兵書,有什麼出息?當兵的倒黴著呢,狄相公怎麼樣?做到他那份上,還是被人看不起。你有本事考文進士,那是祖宗的光耀,當兵還不如當捕頭。有本事做到開封府的總捕頭,風光著呢,想當年包大人在的時候,我……」然後便是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的吹噓,其實田烈武明白得很,他老爸當年在包大人手下,不過是平常的捕快罷了,站在堂上喊喊「威武」,自己好歹還是個小捕頭了。 這幾個月來,接了這宗案子,田烈武哪裡懂什麼內幕,只是實心實意的查,可是軍器監不是那麼好進的,說是說查失竊案,結果檔案室總共只讓進去過一次,還是有陳大人在場,時間不過一炷香,軍器監的人時刻陪著,防賊一般,讓人很不舒服。但他還是希望能夠破案。酒館茶樓妓院商行,四處打探消息,也沒有閑著過。結果卻一點線索都沒有,想讓陳大人提審軍器監的人,陳大人也推三阻四,害得他老想要是包大人在,會不會這樣?不過後來他算是明白了,陳大人壓根就沒有想破這案,他也落得清閒幾天,不料才想明白要清閒下來,上頭又問起來了。把田烈武搞得滿頭霧水,也不知道這個陳大人,究竟是不是想破這樁案子。 但此刻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回大人,實是沒有什麼消息。小的估計這樣查也不會有消息,京師的契丹人、黨項人一點動靜也沒有。軍器監的人我們也盯了梢,半分破綻都沒有。依小的看,還得去軍器監勘探一回,至少也得提審幾個人才成。」 陳繹心裡苦笑:「我敢嗎?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口裡卻只能說道:「唔,本府知道了。田捕頭,你繼續抓緊,說不定時間一長,有人就守不著口,不小心露出點馬腳來。提審軍器監的人,本府自會考慮,你先下去吧。這個案子你繼續盯緊了就是。」 田烈武告了退,剛走到門口,就聽有人進去稟道:「禦史中丞蔡大人求見。」 「快請。」 對於這個長得儀錶堂堂的蔡中丞,田烈武一向有點看不慣,老覺得此人陰險。不過人家是朝廷重臣,和自己的身份一個在天上,一個地下,他也不敢表露出來,禦史中丞這個官,有時候連宰相也得讓他三分,自己又算是什麼人物呢? 田烈武心裡暗罵,他覺得陳繹雖然可能不及他父親經常說的包大人,但是也算是個好官,自然不希望陳繹被那個什麼蔡中丞給騙了。他一個小小的捕頭,很難理解當時朝廷中複雜詭謐的形勢。他和大部分老百姓一樣,只知道誰是個好官,誰是個壞官。朝廷的法令能夠讓老百姓過安定日子的,就是好的,搞得雞犬不寧的,就是壞的。開封府的捕頭日子倒還好過,若是別地方的,有時候替官府看守什麼東西,如果丟了,是要自己出錢賠的,並不是什麼好差使,更何況他田家代有祖訓,不許欺壓良善,為這個祖訓,沒少被同僚笑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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