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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龐氏見王雱說話太激動了,在旁邊輕聲說道:「夫君,先歇息一會吧,身體要緊。」

  王雱粗暴的擺了擺手,厲聲道:「身體有什麼要緊的?爹爹,你說過大宋若不變革,不過百年,必然亡國,五胡亂華的歷史肯定重現,是不是?你說過好男兒應當先公後私的是不是?為國者無暇謀身,如果能夠看到我中國北伐燕雲,收復故土,把胡人驅逐到長城之外的一天,孩兒就算是死了,也無怨無悔!如若放棄理想,就算長命百歲,又有什麼滋味可言?」

  王夫人嗔怪道:「什麼死呀活的,多不吉利。一醒來就談國事,就算要談國事,也不急在今天。雱兒,你先好好休息。」

  王安石也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身體,就是凡事太急惹來的病根。此事再從長計議吧。」又吩咐了幾句,王安石便走了出去。方到客廳,就聽家人說道:「呂惠卿大人有信到了。」

  王安石眼皮一跳,接過信來,折去火漆,默念道:

  「……前者鄧文約行事失之于孟浪,實誤丞相,學子叩闕,是鄧文約激起之禍,其意不過是求桑充國之釋放,與新法無涉。不過黃口小子,聽信一二人之讒,于萬言書中謗毀新法,如此而己。此何足道哉?學生聞丞相因此而有歸隱之意,實不解也。……新法變革弊政,利在千秋萬代,一時為人所不理解,學生以為亦當勇往直前,待到諸法施行,績效顯然,則天下之誤會一朝可散矣。……石越者,世所稱道,士林頗嘉許,舊党元老重臣視之為」老成少年「者是也,學生聞此人雖於新法多有阻撓不滿之處,然而其亦刻意於御前請留丞相。可見當今之世,略有見識之輩,皆知非丞相不能挽此衰弱之局。否則學生不知石越出於何種目的竭力請求皇帝慰留丞相。彼之所善者,馮京、司馬光、蘇軾輩也,此輩論資歷名望未必不可以為相,然石越卻如此在意丞相之去留。是石越亦知是非輕重也。……丞相若不復出視事,新法廢矣,新法廢大宋必亡,丞相何忍見此!……」

  呂惠卿真不愧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於千里之外把石越的用心解釋得「一清二楚」,合情合理,由此將一副大義的重擔壓到了王安石肩上。愛子在病榻之上的苦勸,呂惠卿悄悄的解去心結,皇帝的知遇之恩,少年時代以來三四十年的理想,國家的前途與命運……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悄悄點燃王安石心中本已熄滅的雄心。

  瓊林苑是大宋的皇家花園,占地數百頃。皇帝在那裡或休閒射獵,或召見近臣,本是常事。但是趙頊自登基以來,勤於國事,勵精圖治,一年之中反倒難得去幾次。所以石越接到皇帝在瓊林苑召見他的旨意,委實有點意外。

  瓊林苑離白水潭學院不遠,石越進苑之後,一路行來,只見溪水縱橫,小路如織。溪邊槐柳,路旁松柏,交錯成蔭,此時已是初春,翠色點綴,讓人望而心怡。又可見苑之東南西北,各有花陣,東邊是杏林成陣,南面是桃花相映,西角是大片石榴林,北方是梅枝交織。

  順著一條清徹的小溪走去,一路聽到錚錚的琴聲隱約傳來,琴聲略顯促亂,不自覺地流露出操琴者心中煩亂的情緒。石越心裡愈發納悶。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卻非常不錯,大宋最優良的工匠們聚集在一起,雖然第一爐鐵效果並不理想,但是卻研製出了更先進的鼓風機,石越雖然是外行,卻也知道爐中的溫度與鼓風機是密切相關的。

  沒有多久,石越就在太監的指引下走到一座亭子邊。放眼望去,只見亭上寫著「惜時亭」三個字的草書——想到自己終於能認識草書了,石越就不由自主的泛出一絲微笑。坐在惜時亭操琴的,正是當今的皇帝趙頊,時年二十三歲。他身著一襲白綢長袍,袍上隱隱顯出龍紋繡飾,也沒有帶朝冠,只將頭髮用一條明黃的絲帶盤紮著,顯得頗為清爽。石越對大宋服飾最看不慣的,就是那個帽子,怎麼看怎麼覺得難看,此時趙頊不帶帽子,在石越眼中,立即氣色為之一變。

  因見皇帝在彈琴,石越便不敢打擾,只好遠遠的候著,等太監的通報。不料趙頊根本心不在焉,遠遠看到石越過來,便把琴一推,笑道:「石卿,過來說話。」

  石越連忙過去見禮:「臣石越叩見吾皇萬歲。」

  趙頊擺了擺手,笑道:「今日君臣之間不講這些,隨便些說話。」

  石越也不知道趙頊打的什麼主意,欠身道:「臣不敢。」

  趙頊指著滿園春色,笑道:「久聞石九變之名,今日可否填詞一首,叫樂坊唱來。」

  石越微笑道:「陛下,臣有一年多不曾填詞,因為臣曾經當天銘誓,終身不再填詞作詩。」

  趙頊愕然道:「這又是為何?」

  「臣生性本好填詞作曲,然而自到京師後,才發覺士大夫歌舞樓臺,文多質少,臣遂決意不再作詞,以此自勵,雖不足以警醒世人,卻至少可以讓自己不去沉迷在詩詞歌賦之中。」

  趙頊撫掌笑道:「都說石子明少年老成,想不到也有些偏激之舉。但朕亦不奪你之志。」

  石越恭身說道:「謝陛下體諒。」

  趙頊倚欄指著滿園的景物,道:「石卿看這滿園春色,生機勃勃,但過不了幾個月,卻要花落殘紅,朕讀過卿的詞,有一句叫『惜春常怕花開早』,正是說到了人們的心坎上。」

  石越卻知道趙頊特意召他到瓊林苑相見,絕非是為了悲春傷秋,這不過是故意東拉西扯找一個引子罷了,而現今能讓皇帝操心的事情,只有兩件,一是西北的兵事,一是王安石辭相。因笑道:「陛下,臣前幾日在坊間倒聽到王丞相的舊詞,意境恰與臣之拙作相反。」

  「哦?」

  石越微微一笑,低聲唱道:「留春且住,自有天庭語,滌蕩落紅去錦汙,應謝及時風雨。 最是知趣琵琶,歡欣漫及天涯。豈止宮牆朱戶,何處不正飛花。」

  這一曲詞歡快激越,讓人聽了心情為之一振。

  趙頊笑道:「這是什麼調子,朕怎麼沒有聽說過?」

  「本是清平樂的調子,臣微微改了一下節奏與音調。」石越臉一紅,他不記得清平樂的調子,便配著一段越劇的調子唱出來,竟然也別有風味。

  趙頊哈哈大笑,道:「這可不是微微改一下吧?這詞朕也聽過,是兩年前王安石唱和其弟的詞作吧?過了兩年,如今的心境肯定大不一樣了。朕竟是無論如何下詔,也不能勸他回都堂視事。」

  石越笑道:「陛下不用擔心,臣以為王丞相必定能複出視事的。」

  「何以見得?」

  「有詩為證。王丞相有一首詩云:上古遝默無人聲,日月山何豈待平。荷天倚劍頑石斬,動地揮鞭烈馬奔。縱是泰山強壓頂,怎奈鵬鳥早飛騰。借得雄風成億兆,何懼萬里一征程。臣由此詩觀王丞相的抱負與胸襟,知其必會重出視事。」

  趙頊默默念道:「借得雄風成億兆,何懼萬里一征程。果然氣魄非凡。」半晌,忽然笑道:「卿的青苗法改良頗為成功,但是合作社的實行在各地卻頗不相同,能夠實行的地方效果都還不錯,但全國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地方都沒能實行下去,朕意置提舉官專門督促此事,卿意如何?」

  石越見皇帝忽然轉到這個話題,雖覺奇怪,卻也不敢怠慢,想了半晌方道:「陛下,臣以為還是不要置提舉官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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