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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哦?」

  「東漢桓靈之事,黨錮之禍,複見於今日,不是亡國之兆又是什麼?」

  趙頊沉了臉問道:「何謂黨錮之禍?朕豈東漢昏庸之主?」

  「臣觀鄧綰治獄,故知有此。白水潭十三子議政,縱有不妥,亦非大罪,訓誡足矣。現在鄧綰竟然逮捕桑充國、程頤、孫覺及舉人段子介入獄,臣不知道這四人有什麼罪?程頤、孫覺門人學生數百,聚集在開封府之外,乞以身代。這不是東漢末年之事嗎?臣聽說白水潭學生本來也想叩闕,卻受阻于石大人……」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若有所思的看了石越一眼,方繼續說道:「本朝太祖太宗皇帝以來,從來沒有因為議政而加罪于大臣,這學校的學生,實是未來之大臣,他們議論時政,可以培養他們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精神,如今竟然橫加罪責,想借此塞天下人之口,臣以為這種事情,正是東漢亡國的原因。」

  趙頊想了想,覺得王安國說得也有理,便說道:「你說得雖然不錯,但是沒有定案,現在下結論,似乎早了一點。」

  其實趙頊本人是無可無不可,只不過這件事不給王安石一個交待,王安石斷不能答應。而鄧綰這個傢伙卻一頓亂搞,讓自己變得沒有辦法給石越一個交待,他也挺煩惱的。但是騎虎難下,如果沒有定案就虎頭蛇尾,不說王安石要和自己鬧多少彆扭,就是讓天下人笑話,也太不成體統。他一心想要變法,而變法若要成功,朝廷的威信是最重要的。

  王安國聽皇帝如此說,便說道:「既然陛下明白,就請先下旨放了孫覺吧。孫覺是朝廷大臣,無罪而被關在開封府,實在不成體統。另外,亦請皇上下命韓維限期定案,派人溫言遣散聚集在開封府外的孫、程弟子。」

  石越見王安國如此仗義直言,當下也說道:「臣身處嫌疑,本不合多說什麼,臣只求皇上許臣致仕。」

  趙顥是外藩,皇帝不問,對於朝政他就不會發表意見,此時聽石越想「退休」,未免感到有點不倫不類,不禁望了皇帝一眼。

  趙頊擺擺手,說道:「王卿所說的,照準。石卿說什麼致仕,自然不許。你能阻止白水潭學生叩闕,頗識大體,朕很欣賞。現在是大有為之時,朕還要你輔佐朕成為一代明君,你豈可因為一點小事就棄官而去?先辦好你胄案虞部的差使。昌王一向很欣賞你的,有時間你們多親近親近。」

  石越硬咽道:「兄弟骨肉下獄,臣方寸已亂,如何能夠視事?」

  王安國聞言,溫聲道:「石大人所言差矣,大丈夫處事,當公私分明。若以私心而壞國事,變非人臣之道。」他這話半為勸石越,半為向皇帝表明心跡。他和王安兄兄弟之情甚厚,王安石對他和王安禮,算是半父半兄,但是最後這兩個弟弟都和王安石政見不合。王安禮還比較溫和,而王安國卻是敢直言無諱的。

  趙顥若有所思的看了石、王二人一眼,向趙頊長揖賀道:「皇兄得人若此,實大宋之福也。」

  終於看到了事情有向良性發展可能的石越,興沖沖的連家也沒有回,直接去了桑府報訊,他實在太想給桑夫人和桑梓兒一個好消息了。

  桑夫人聽石越把事情說完,疑惑的問道:「限期定案是什麼意思?如果長卿定了罪怎麼辦呀?」桑梓兒顯然也不明白這之後的玄機,瞪大眼睛望著石越。

  石越微笑道:「皇上下令釋放孫覺,連孫覺都已不問,長卿更加談不上有什麼罪責可言了。況且韓維是個好官,不會胡亂定案,既然時間不夠,長卿多半是要以證據不足釋放的。」

  桑夫人還是有點擔心,歎道:「要是包大人還在開封府就好了,有包大人在,我們也不用擔心長卿會被冤枉。」其時包拯死去不過十餘年,百姓對包大人都非常的懷念。連夷人歸附,皇帝賜姓,夷人都說聽說包大人是個好官,希望皇帝能賜他們姓包。桑夫人對韓維不夠信任,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桑俞楚嚴肅的刀削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夫人又瞎說什麼,子明都說沒事了,肯定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就等著長卿回來。」

  桑夫人啐了桑俞楚一口,埋怨道:「你兒子入獄,你自然是一點都不擔心,沒見過你這樣做爹的。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一天不回到家裡,我一天不能放心。明天我要去大相國寺去求佛祖保偌,梓兒,你明天陪娘一起去。」

  石越知道宗教有助於人們心情得到平靜,便笑道:「伯母說得不錯,明天妹子就陪伯母去大相國寺一趟。我還要去一趟馮丞相府和王丞相府,韓維那裡我要避嫌,不能親去,還要托二位丞相幫我說幾句話。」

  桑俞楚奇道:「王丞相,王安石嗎?如果他肯說一句話,那就太好了。」他也是關心則亂。

  石越知他誤會,也不說明,淡淡一笑,便告辭而去。

  兵器研究院的事情全部交給了李丁文和沈括一起主持。李丁文一面要負責兵器研究院的重建,一面要幫助他處理胄案虞部一大堆事務,件件都要寫好節略,以便他第二天按節略處置,同時還要幫他出謀劃策,想辦法營救桑充國出獄,便是個鐵人,也得累趴下。

  而沈括也好不到哪去,主持兵器研究院之外,還要跑白水潭協助程顥處理校務,勸說學生;一面自己還有公務在身,包括還要協助治水。好在程顥不比程頤,程顥是個頗有人格魅力的人物,白水潭的事情,在此非常之際,他也能處置得井井有條。

  但饒是如此,石越還是感到身邊人材缺乏,自己說起來不過一個小官,管的事情也不過一丁點,但是遇上一點風波,立時就把所有的人忙得幾乎首尾不能相顧。

  在這種狀況下,他也實在沒有時間在桑家呆太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他特別想念唐棣等人,只是在一個資訊原始的時代,他們現在不會知道桑充國下獄的消息。

  大相國寺在北宋號稱「皇家寺」,皇家祁福,甚至進士題名,多在大相國寺舉行,這裡又是開封最繁華的商業區所在,人來人往,自是熱鬧非凡。

  桑梓兒陪著桑夫人在大相國寺外下了馬車,數步一叩頭的向天王殿慢慢走去。五間三門,飛簷挑角,黃瓦蓋頂的天王殿,供奉的是釋迦摩尼二億四千年後的接班人,號稱「未來佛」的彌勒佛,另有四大天王侍立其間。

  桑梓兒並不信佛,比起要二億四千年後方能降生於人間的彌勒佛,她更願意相信石越能幫她哥哥早日脫離牢獄之災。但是在這天王殿裡面,偷眼看著那個位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端坐於蓮花座上的彌勒佛,她心裡亦不敢存半絲不敬之意。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香,在心裡默禱:佛祖保偌我哥哥早日平安無事……

  禱告完畢,忽聽到旁邊有一個女子在低聲祁福,斷斷續續聽到一些「……石公子……平安無事」之類。她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兒,便忍不住向聲音那邊望去,卻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微閉雙目,在那裡低聲祁福,旁邊還跟著一個丫環。

  這個女子就是楚雲兒,雖然曾經到過桑家,但是桑梓兒和桑夫人卻是不認識的。楚雲兒禱告畢了,睜開眼來,卻發現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在偷偷瞧自己,不禁莞爾一笑。桑梓兒亦微微報以調皮的一笑。

  兩個女孩兒正在用微笑打招呼的當兒,突聽到外面一陣忙亂,兩人都有點好奇的心性,便向彌勒佛告了退,出了殿來,原來卻是有人去大雄寶殿進香,顯是權門勢家,驚得大相國寺方丈親來接待,故此驚惹了外面的香客。

  桑梓兒見識有限,只是想瞧個熱鬧,偷眼瞧楚雲兒之時,卻發現楚雲兒眉頭微蹙,她便忍不住問道:「這位姐姐,這些進香的是什麼人呀?」

  楚雲兒見她相問,展顏笑道:「不敢,這是王相公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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