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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潘照臨又問道:「公子是怎麼樣說服王安石從國庫拿錢支持兵器院的研究的?」

  王安石對國庫的開銷並不小氣,他的財政政策的特點就是開源而不節流,但是畢竟石越和王安石是隱隱的對手,特別是王雱對石越頗有戒心,能夠說服兵器研究院的撥款,潘照臨還是挺吃驚的。

  石越笑道:「從國庫拿錢出來,雖然不是那麼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王安石想為難我,兩府三司討論十幾天,朝議又十幾天,搞得沸沸揚揚,幾個月後我也拿不到一分錢。不過這次的錢,卻是皇上的內庫裡出的。」

  「啊?」

  石越笑了笑,「皇上也和我一樣,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說研究經費可以由我自己想辦法籌集,皇上說那太不成體統,結果他出了這筆錢。國庫出的不過是研究院的俸祿。不過遲早還是要自己想辦法的,這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潘照臨歎了口氣,有點感歎,「皇上還真是一心想著做大有為之事,否則的話這種事情斷難如意。」這件事說罷,又想起一件事情,因說道:「公子,第一期《白水潭學刊》付印了,你看過沒有?」

  「哦,有這事?桑長卿怎麼沒和我說?」石越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放了一本在你書房,你看一下,我略略覺得某些地方有點不妥。」潘照臨隨口說道。

  「當然要看,等下叫侍劍送到我臥室。」

  石越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著第一期《白水潭學刊》。《明理卷》主要是對經義的解釋與闡述,有很大部分的文章是桑充國等人所著,引經據典證明《三代之治》是怎麼樣符合聖人經義,如何用《論語正義》的思想來解釋其他儒家經典,讓石越看得啞然失笑,除此之外主要談論「性理」、「義利」、「王霸」④以及歷史事件得失;而《格物卷》則多半是一些數學題,也有一些嘗試對石越提出的數學理論進行討論與證明的文章,另外則是一些物理試驗與地理地形的分析……

  石越一目十行的隨手翻過,看著看著,眼皮開始打架,終於撐不過去,頭一歪就睡著了,手中的雜誌掉到了地上。一直在外面侍候的侍劍輕輕走進來,幫石越把被子掖好,撿起地上的雜誌,只見翻開的一頁赫然印著幾個大字:「聖世宜講求先王之法,不當取疑文虛說以圖治」,那是議論王莽改制的一篇文章。他也不以為意,隨手把書收好,吹滅蠟燭,輕輕掩上門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忙碌的石越幾乎把《白水潭學刊》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提舉虞部胄案事並不是一個清閒的職位。三司使、鹽鐵使等官員因為石越是皇帝的寵臣,也是當今的名臣,因此乾脆就把胄案之事交給石越處置,他們不想為了這些得罪石越;工部本來也是個空架子,自石越來了之後,虞部的事情他們根本就是不敢管。胄案和虞部的判官、長史們,也是事事都要請示石越,讓石越幾乎一刻不得閒暇。兩個部門中,虞部管的事包括了幾乎整個大宋的採礦業和許多的手工業;而胄案是三司鹽鐵司的下屬機構,管理全國軍器事宜。石越不想被人看了笑話,只好打點精神,好好辦差,好在潘照臨處置公務來,頗為出色,幫他分擔不少事情。

  而籌建兵器研究院也在同時進行。因為研究院還沒有蓋好,石越就要求沈括將要進研究院的學生組成幾批,輪流到冶鐵坊和軍器作坊觀摩實習。格物院的教室本來就有多,又專門騰出一些房子,給他們討論學習,然後來冶鐵坊和軍器作坊試驗。讓石越略感沮喪的是,才開始的時間裡,學生懂的東西比工匠少得多。石越費了點心思,將關於平爐、鼓風、與中國龍骨水車不同的西式水車、車床以及他能瞭解的火藥配方,甚至硝化甘油和火棉等等東西,寫成了一本小冊子,取名叫《新作篇》⑤,他把這本小冊子交給沈括,只待研究院穩定運作,便會分發給所有的人一起研究。此後,石越唯一能做的,就是定下賞格,以上任何發明,只要能過他的認可,發明一項,即賞錢三千貫,賜勳階一級。

  此時的石越,絕沒有想到,熙寧四年的冬天,竟是一個多事的冬天。

  胄案辦公廳內的火爐很暖和,石越叫了幾個同僚一起圍著火爐取暖,一面說著朝廷裡的趣談秩事,有個叫沈歸田的小吏搖頭晃腦的把大宋朝的趣聞從太祖開國起一直講到本朝為止,逗得石越等人捧腹大笑。

  「老沈,說什麼呢,這麼開心?」一個叫趙規的小吏從外面走進來,笑著問道。突然發現石越也在,連忙行了一禮。

  石越揮手笑道:「今日不理那些虛文,老趙,過來坐,外面也太冷了些吧。」

  沈歸田笑問:「老趙,你到三司六部逛了一圈,聽到什麼新聞呀?」

  「還真有新聞,國子監出事了。」趙規事不關己的說道。

  石越聽得一怔,國子監能出什麼事?

  那些小吏把趙規拉了過來,搶著問道:「老趙,說說,國子監出什麼事了?不說前幾天皇上還加了他們的錢嗎?一年三千兩呢。」

  趙規把手伸到火爐是烤了烤,細裡慢條的說道:「方才聽說的,國子監出了一道題目策問王莽、後周變法的事情,蘇頌的兒子蘇嘉的說了一堆不是,得了個優等。有個叫蘇液的向曾布告密,說他們誹謗時政。護法曾布把國子監張璪臭駡了一頓,又告訴了王相公。」

  石越臉色凝重起來,因問道:「王相公怎生處置的?」

  「拗相公還能怎生處置?國子監所有的學官全部罷免,李定、常秩連夜入國子監判監事,陸佃、黎宗孟、葉濤、曾肇、沈季長這些人當了國子監學官。」小吏們對公卿的敬意向來有限。

  沈歸田笑駡道:「以後王家開會,可以搬到國子監開了。」

  有人不解的問道:「此話怎講?」石越也是一怔。

  沈歸田笑道:「你看看這些人,陸佃是王相公的學生,沈季長是王相公的妹婿,葉濤是王相公的侄婿,曾肇是曾布的弟弟……」

  眾人聽得哄堂大笑,眼見他還要說下去,石越連忙咳了一聲,說道:「老沈,這些話不是咱們應當說的。」

  沈歸田滿不在乎的一笑,道:「石大人,俺知道你身處嫌疑之地,不過您也別怕,說拗相公瘋話的人是我不是你,這裡的同僚,都不是長舌之婦,要是肯拍馬屁,我們也不至於在三司裡面混了這麼久,還是呆在胄案做小吏。不瞞您說,我也是個同進士出身的,並非是選人,中同進士那一年是八品,現在還是個八品,若是肯管管這嘴巴,不至於如此。」

  石越聽他搶白,竟是尷尬了半天,想想自己也是好意,不過這世界上盡有軟硬不吃的人,只好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去看看作坊的學生們。」說罷便起身走了出去。他可圖不得快意,若傳揚出去,說什麼石越和胄案小吏一起譏刺宰相,卻是個麻煩。

  剛出得大門,便見凜烈的寒風中,一隻烏鴉落在路旁一棵孤零零的樹上,張開翅膀,在樹枝上搖晃了一下,淒涼地叫了兩聲。他心頭一緊,想起剛才趙規所說國子監發生的事情,長歎了一口氣。王安石如此容不得異議,這件事怕只是一個藉口,不過是想趁此機會控制國子監,讓國子監的學員們都接受他變法的思想,為他的新法培養出一大堆官員來罷了。

  石越上了馬,一面走一面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忽然想起一事,臉色頓時慘白,揚起馬鞭,狠狠的抽了一鞭,「駕!」

  ①小學校,宋時初級學校,招收八歲至十二歲學童。始見仁宗至和元年,元豐年間汴京國子監始設小學。宋徽宗大觀三年,曾頒佈《大觀重修小學敕令格式》,當時國子監小學曾有學生上千人。

  ②範純仁,北宋名臣。名相范仲淹之後,為人正直不阿,既批評舊黨也批評新黨,是個直言無諱而頗有見識的人物,也被王安石趕出了朝廷。

  ③蔣周,北宋著名數學家。

  ④性理,理學著名哲學命題;義利、王霸,儒學著名命題。

  ⑤《作篇》是記錄上古聖人發明創造的一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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