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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想想那個石越,多得寵呀,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越得寵,有王安石得寵?」

  「老子就看不慣鄧綰那廝,還有老劉這次冤的……」

  ……

  各種各樣的耳語,在同鄉同年的私交聚會上,悄悄流傳著,倒是劉庠反而淡然如無事。

  他自己淡然,別人卻免不了要關心他。蘇軾和劉庠有同僚之誼,政見又相近,他不顧自己現在一身是麻煩,三番幾次去找石越,希望石越能夠在皇帝面前幫劉庠開脫幾句。大家都是聰明人,全明白這次最倒黴的人,多半就是劉庠了,而最能在皇帝面上說上話的,也許就只有石越了。

  但是幾天後的處分,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嚴厲。

  鄧綰依然是集賢校理,劉庠重貶為郴州縣丞,範鎮致仕!

  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王安石逼出來的。

  王安石數次上表要求嚴厲處分劉庠、範鎮,以樹立新法的威信,皇帝留中,引得王安石不惜親自面聖相爭。偏偏這個時候,範鎮還上表抗辯,疏中說:「陛下有納諫之資,大臣進拒諫之計;陛下有愛民之性,大臣用殘民之術。」氣得王安石親自逐條批駁範鎮。矛盾激化至此,趙頊迫於無奈,只好聽從王安石的處置意見,結果劉庠遠遠發配到郴州,範鎮本來就有本章乞致仕的,也就順便讓他以戶部侍郎的名義退休了,所有官員退休應有的賞賜,一件也不給他。

  這件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處分公佈之後,以蘇軾為首,許多同情舊黨或厭惡新法的官員、士大夫,還有一些書呆子,紛紛前往範鎮家致敬,借此向王安石表示抗議。蘇軾更是公開給范鎮賀喜,說他雖然被迫退休,可名聲卻更加響亮了。這話沒有幾天,就傳到了王安石耳中。於是蘇軾通判杭州,去了江南繁華之地,做前參知政事趙抃的同僚。

  一個月之內,加上司馬光,竟有四個舊黨名臣,三個被趕出朝廷,一個被迫致仕。

  在此之前,石越和潘照臨甚至認為劉庠頂多就是訓誡罰俸了事的。他們低估了王安石對皇帝的影響力,也低估了那些名臣對自己原則的堅執。

  「才幾天時間,朝中唯一能制衡王安石的,就只有一個參知政事馮京了。王安石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本以為歷史會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有所改變,結果雖然的確有一些改變,但是大的趨勢,卻依然故舊,不由石越不生出幾分沮喪。

  「我們的策略始終是不與王安石爭鋒,這件事雖然出乎意料,但對大局並無決定性影響,一定要耐心的等待時機。況且範鎮致仕,正可以讓他來學院做教授,他閑著無事,必不推辭。」潘照臨勉勵道。

  「我不是擔心大局,我是覺得皇上此時如此集中的處分一批官員,或者是另有深意。」

  「這絕非皇上的主意。王安石急欲排除異已,希望朝中能為一言堂,好順利推行新法。卻不知新法的弊病始終存在,不會因為罷退幾個官員而消失,他如何能讓天下人噤口?」潘照臨倒是信心百倍,又說道:「只是王安石和皇上的相知,可能還是出乎我們的預料……」

  二人正談論著這幾天的朝局,突然聽到外面侍劍高聲笑道:「桑少爺,我家公子和潘先生正在書房裡,我馬上去通報。」

  「你個小鬼頭,要你通報什麼!我自己去見。」話音方落,桑充國已興沖沖地闖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本書。

  石越和潘照臨相顧一笑,二人連忙起身。石越笑道:「長卿,這麼高興,有什麼好事?」

  「當然是好事,你看看這是什麼?」桑充國一面將手中的書遞給石越。石越笑著接過來,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字也不認識,全是些鬼畫符,當下笑問:「這是哪國的文字?」

  潘照臨眼角往封皮上瞥了一眼,笑道:「這是契丹字,書名便是《三代之治》。」

  石越再也想不到契丹這麼快就有《三代之治》的盜版,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桑充國笑道:「子明這是名揚外國了。這是一個和我家交好的行商帶回來的,他說現在契丹有三本書賣得最好,《論語正義》、《三代之治》,還有一本是《算術初步》,那邊的王公貴人,頗以讀此三書為榮。」

  潘照臨冷笑道:「遼狗一直羡慕中華文物,本來翻譯中國文獻,也並不奇怪。只是他們這次翻譯如此快法,可見對於中國的一舉一動,他們也是瞭解得一清二楚的。」

  石越見他對遼人如果提防,忍不住寬慰道:「潛光兄大可放心,契丹不足為懼,其無能為也。」

  「未必,契丹可是我大宋第一強敵。」桑充國立即反對。

  石越笑道:「現在契丹是耶律洪基在位,信任魏王耶律乙辛,主昏臣奸,對我大宋實無威脅可言。只是我們大宋現在國庫空虛,兵卒不精,也沒有進攻契丹的實力。」

  潘照臨歎道:「公子所說不錯,自己國內的事情若不解決好,敵人就算給我們再多的機會,亦只能望而興歎。契丹的事情,現在也無力顧及。」

  此後數日,朝中局勢維持了一段虛假的平靜。石越也將精力投入到白水潭學院的校務當中,在桑充國與沈括的幫助下,白水潭學院的教學漸漸走向成熟,學生人數也不斷的增加。只是傳聞中沈括似乎得到王安石的欣賞,也不知道他還能幫石越多久。

  時間很快進入十一月,一股反對青苗法的潮流從地方襲向京師,短暫的平靜立時被打破了。

  受到石越「盲人摸象」比喻的啟發,被貶到地方去的舊黨,異口同聲上表說自己所在的地方不適合推行青苗法;而朝中的一些保守派大臣,則推波助瀾,趁機要求全面廢除青苗法。派出去監督新法執行情況的四十多個提舉官,則因為地方官吏不肯積極執行青苗法,和地方官員互相攻訐,打官司的文書在政事堂堆積如山。政事堂名義上雖有一相三參,但實際上陳升之丁憂,韓絳在陝西軍中,所有朝政由兩個參知政事主持,心裡反對新法的馮京樂得看笑話,天天只是悶頭寫節略報給皇帝,也不提處置意見,直把正躊躇著準備廢除更戍法,推行置將法、保甲法,全面改革宋朝軍事體制的王安石累得喘不過氣來。

  面對這種情況,趙頊為了表明立場,斷然遣使者往陝西軍中拜韓絳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首相);拜王安石為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次相);同時以翰林學士王珪為參知政事④。不久又以王雱為天章閣侍講,借著對王家的恩寵,向天下顯示他堅持推行新法的決心。

  然而表面上的決心,和趙頊內心深處的想法,並不是全然相同。年輕的皇帝,在內心中對青苗法,實在有著太多的懷疑——從韓琦上書說青苗法竟然在城市中推行,到無數大臣不斷的上書反對,再到集英殿的風波,還有石越那盲人摸象的比喻……如此種種,他無法不懷疑青苗法的效果是否真有那麼好。

  但是他也能看到,青苗法讓國庫每年增加收入達數百萬貫,這巨大的利益他不能不注意到。他是一國之君,他的理想是重現漢唐的雄風,但是想對外用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花錢,而國庫現在連每年的收支都不相抵。他不想做一個增加百姓負擔,損害百姓利益的暴君,只有王安石,能給他「不加稅而國用足」的許諾。如果青苗法並沒有擾民,只是傷害了一些富室的利益,讓一些人放不了高利貸了,那麼他要是聽信讒言而廢除了青苗法,豈不是要成為天下後世的笑柄?

  「到底朕要怎麼做才好呢?」趙頊心裡實在沒有底,「太皇太后和母后只知道說『婦人不懂國事,惟願官家凡事多問韓琦、富弼、司馬光等人』,這三個人早被自己貶出朝廷了,而且要聽他們的話,自己是什麼也不能做,就守著這祖宗的基業,做一個庸庸碌碌的君主,眼睜睜看著國家一天天衰敗下去——這是朕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的!」

  「官家,石越來了。」 李向安打斷了沉思中的皇帝。

  趙頊霍然抬頭,道:「快傳他進來。」

  石越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召見他,亦不知皇帝有何急事。這時悄悄打量趙頊,竟感覺皇帝越發憔悴了。

  「石卿,上回在集英殿議青苗法,卿說朝中大臣都是盲人摸象,究竟是揣測之辭,還是實有其事?」趙頊對石越說話,總是顯得很平和,可能這也是一種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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