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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他這點小發明,被那些工匠們驚為天人,幾個秀才本來以為石越不過是關心校舍的建築才整天泡在這裡,他們不肯放過這個和名人交流的機會,時常過來請教,此時見到石越還有這種手段,無不佩服萬分,一個個大呼「能者無所不能」。

  如此在白水潭忙忙碌碌,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這院舍才一切妥當。

  在這段時間裡,石越、桑充國和白水潭的村民們也變得非常熟悉了,因為族長要求族裡的男子輪班去給學院義務幫忙,而村民們來做事,也是完全當成給自己家裡做事一樣,盡心盡力——石越許久沒有見過這種淳樸的場面了,所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見當時便是中等人家,也是用土磚蓋的房子——這土磚蓋的房子自有其好處,但是最大的壞處就是不通光。白水潭畢竟是郊區,比不得汴京城裡家家都燒炭,房子經柴火一熏,更顯得陰暗。石越便教給他們燒紅磚的方法,雖然成本比土磚要高,畢竟要用到煤,但是比起青磚來,卻要便宜許多。兼之石越平時說話非常和氣,誰家實在太窮,他也會忍不住動惻隱之心,隨時送點錢物,一時間整個白水潭的村民對他都非常的喜歡,連方圓十裡的人都知道白水潭來了一個很和氣的大人物——這個大人物不僅僅學問讓村裡的秀才們佩服,而且就是蓋房子燒磚這樣的事情,竟連老師傅也比不上他——但凡傳聞,必有誇大,村民們暗地裡早就開始傳說這個石公子其實是某某星宿下凡,專為扶助趙宋官家建太平盛世而來的。

  以石越的本意,其實從來沒有在乎諸如水泥、紅磚這樣的東西。之前棉紡、印刷,以及幾部著作的發行,那都是他有意為之,他也相信這些東西是他扭轉時代之輪所必需的助力,憑藉著他對歷史的瞭解,自然明白棉紗業是英國工業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而印刷業,無人不知道「穀登堡星系」是一個時代的開始;幾部著作的發行,不僅僅是為自己博得一個地位,也是為了慢慢地影響人們的思想——這些都是他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而有意為之的東西。但是水泥、紅磚能改變什麼,石越卻是連想都沒有想過——只不過當他親眼看到自己「發明」的東西能夠派上用場的時候,心裡那種成就感,和寫成一部書之後的感覺,卻並無二致。

  熙寧三年九月,整個人沉浸在一種「終於建好了」的喜悅中的石越,高興地和白水潭的村民們一起慶祝著,他到這個時候才告訴蘇軾、王安禮、曾布等人,他打算在白水潭辦書院,本月就要開始招生,希望他們到時候能來書院講學,並請他們推薦一些知名的學者。

  石越並不知道,在白水潭籌辦書院的兩個月裡,汴京朝廷內的新黨舊黨之爭更加激烈了,司馬光希望能夠盡最後的努力勸說王安石謹慎行事推行新法,然而卻被王安石大義凜然地駁回。他在經筵⑾上給年輕的皇帝讀他正在寫的《資治通鑒》時,借題發揮,指著和尚罵禿驢,直說呂惠卿是巧言令色以惑國君的奸詐小人,把呂惠卿氣得在心裡頭咬牙切齒。

  與司馬光冰炭不相容的呂惠卿屢次在皇帝和王安石面前借機挑撥,想除掉司馬光,報一箭之仇;而司馬光卻毫不動搖地繼續請求皇帝罷均輸、青苗、助役三法,由此終於重重得罪了新黨。本來因為司馬光名聲很大,連遼國人也知道他的名聲,所以皇帝一直能夠優容於他,但他屢次進諫,終於讓求治心切的趙頊認定了他是新法最大的絆腳石,是王安石所說的「異黨之赤幟」,也就是反對黨的旗幟。而差不多同時,司馬光也終於認定自己和執政大臣道不同不相為謀,皇帝已經不可能接納自己的主張,便決心離開朝廷,於是主動向皇帝請求出外⑿,而此時正逢宋夏戰事不斷,西夏屢屢以數十萬之眾騷擾邊境,宋朝邊將戰死者數以千計,新任參知政事韓絳剛剛被任命為陝西宣撫使,前去主持大局,新黨遂趁機托言司馬光是當世名臣,聞名于遼夏,建議讓司馬光出知永興軍——亦即是陝西,協助韓絳一道應付西北局面。這亦是一石雙鳥之計,一則國難當頭,司馬光無法推脫,正好借機將司馬光趕出權力中心;一則司馬光到底不過是一介文臣,並不知兵,到了陝西,正好給人看笑話。

  與司馬光同樣遭遇到大麻煩的是蘇軾,有人突然汙告他販賣私鹽!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明顯就是一種政治陷害,而陰謀的主角,又一次是新黨。當蘇軾窮困之時,三朝元老韓琦贈銀三百兩給蘇軾,他也沒有接受,此時居然被指控走私食鹽、絲木求利,簡直讓人哭笑不得。而他不接受韓琦的贈銀,也被說成是沽名釣譽之舉。皇帝趙頊甚至當著司馬光的面說:「蘇軾不是好人。」

  遇到這種百口莫辯的事情,蘇軾也只能束手無策。他到底不過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官吏,雖然略有文名,卻比不上司馬光聲名遠播,這時的蘇軾也只好心灰意懶,聽天由命,偶爾寫點詩文發發牢騷。

  毫不知情的石越把自己的門帖遞給蘇府的管家時,才發現蘇家上上下下,眉間都帶著愁容。

  石越和蘇軾交情已是不淺,見了蘇軾之後,便直問緣由。蘇軾把前因後果略略一說,因為怕讓石越更加不願入仕,反而強笑著安慰石越道:「我不過庸人自擾而已,便是君實⒀,也未必有事。王駙馬和我說,已有人找太皇太后和太后說去了,皇上不過一時受人蒙弊,子明切不可因此而灰心,失了上進之意。當此之時,忠臣義士,更應當挺身而出。」他口中的王駙馬,是宋代著名畫家王詵,和蘇軾私交甚好。

  石越暗暗歎道:「果然走到了這一步,哎……」一時嘴快,竟然脫口說道:「司馬光權知永興軍,不久罷判西京禦史台,改不了的命運。」

  蘇軾瞪大眼睛望著石越,奇道:「君實判西京禦史台?」

  石越自知失言,連忙掩飾道:「旁門左道,子瞻兄幸勿外泄。」

  蘇軾受佛教影響甚深,對這些事情一直半信半疑,此時心裡對自己的前途忐忑不安,便想求一個安慰,他又素信石越之才學,斷非江湖術士可比,便笑道:「子明有這種異能,可否為愚兄卜上一卦?」

  石越暗暗叫苦,蘇軾的命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自己做了這許多的事情,誰知道歷史有沒有改變?只得乾笑幾聲,道:「智者不必知命,盡人事而已。孔門弟子,不宜信奇門之說。」

  蘇軾見他如此說,倒也不以為意,縱聲笑道:「正是,正當如此。倒是愚兄俗氣了……」

  二人又說起石越這兩個月籌辦白水潭書院等等事宜,蘇軾正容說道:「講學于山野,為國家育才,也是正道,此孔子當年所為。然而國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子明之才,在廟堂而不在江湖,君當三思之。」

  石越連忙欠身笑道:「小弟謹記了。」

  從蘇府告辭後,石越也不回家,叫了馬車直奔碧月軒楚雲兒那裡,細細思考下一步的對策。

  楚雲兒見他滿懷心事,也不敢打擾,只在旁邊靜靜的相陪。

  石越拿了幾根筷子,並排擺在桌子上,那是朝廷中欣賞自己的有份量的大臣——司馬光,罷職了;蘇軾,朝不保夕;歐陽修,早就到地方去了;陳襄,也被罷了……想來舊黨中的其他人,此時也一個個不免兔死狐悲,心萌退意吧?真正能在皇帝面前給自己說話,倒只有王安禮和曾布了。

  「沒辦法,人算不如天算,學院的事情只能靠後一點了。」石越暗暗歎了口氣。遲早是要入仕的,難不成在白水潭講學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轉輪嗎?沒有一定的權力,或者說不能有效影響到權力決策層,靠一點一滴的積累,不知道要花上幾百年的時間,自己並沒有這種耐心。

  「楚姑娘,給我唱離騷吧。我要聽那一句:亦予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石越停止了計算,對楚雲兒笑道。

  楚雲兒聽到石越和自己說話,本來也頗為高興,可突然聽到這兩句不太吉利的話,臉不知怎的,嚇得煞白,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石公子,這離騷太不吉利了,換一曲柳三變的《定風波》吧?」

  「也罷,也罷。」石越無可無不可地笑道,「本想來點悲壯慷慨的給自己壯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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