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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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本不太喜歡聲色犬馬的事情,此時見楚雲兒說話十分得體,長得又很可人,也不由湊著興說道:「可是那『繁花錦爛』的《清平樂》?」 楚雲兒笑了笑,抿著小嘴說道:「是『金風細細』的《清平樂》。」 李敦敏奇道:「都說雲姑娘最喜歡柳永,柳詞唱的也最好,為何不唱柳詞反唱晏相的長短句?」這「繁花錦爛」是柳永填的,而「金風細細」卻是晏殊填的,都是當時出了名的曲子,所以唐棣和李敦敏有此一問。 楚雲兒淺笑道:「柳屯田的詞多了些憂鬱與悲傷,不合此情此景,所以奴家不敢唱。晏相公的詞自有一種富貴典雅之態,正合乎主人家的身份與各位公子的氣質,奴家擅作主張,欲選這一曲。」她拿桑家和晏殊這個太平宰相相比,自然也是有誇飾之意的。 眾人見她這樣說,心裡都暗贊這個女孩子心思玲瓏,便一起哄然叫好。 楚雲兒輕調琴弦,曼聲唱道:「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隨楚雲兒來的兩個侍女亦各自拿著樂器伴奏和聲,一時間整個屋子都蕩漾著楚雲兒動人的歌聲,這個屋子裡的人們,幾乎心神俱醉——這也是石越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古代士族富家的鶯歌燕舞。 自石越那一日去桑府之後,汴京城便沒有再下雪,天氣一天比一天溫暖,雖然這一年的冬天才開始,但是掛在屋簷上的冰棱已慢慢消融,只有在屋脊兩旁的瓦縫裡和牆角樹根之下,還能看到積雪的痕跡。汴京城也慢慢恢復了平日的熱鬧。 石越和唐棣一道被唐甘南和桑俞楚留在了桑宅。久經世故的桑俞楚敏銳地覺察到石越的不同尋常,對石越刻意的百般籠絡。在唐甘南的建議下,在各處裡甲、衙門上下打點一番之後,石越以桑家遠房親戚的名義,把戶口落在了桑家。 平日裡,石越便和唐棣、桑充國住在一起,互相學習,談些詩詞文章、經義史論之類。石越的國學功底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他與二人交談會文,信手拈來前人卓見,對於唐棣、桑充國而言,就是發前人所未發的真知灼見。二人對於石越的學問,也就愈發的佩服了,便是李敦敏、柴氏兄弟,也頗願意來桑府親近石越。 不過唐棣的本性卻是喜歡遊玩,石越雖然沉穩好靜,但交了唐棣這個朋友,卻也免不了要和他出去遊玩會友。只有桑充國一門心思閉門苦讀,平日裡除了和石越談學問之外,便不太愛出門交遊,有時甚至連書房都不太肯離開。這種古代儒生的典型學習方法,讓石越看得目瞪口呆,又不免要搖頭歎息,不太明白這些人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不過桑充國生性聰悟,石越講什麼,他總是比唐棣更易於領會,且頗能舉一反三,石越也非常喜歡和他交談。 如此日復一日,石越的生活終於慢慢穩定下來。開始的時候,石越還會天天在夢中回憶現代世界,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夢,也漸漸稀少了。他生活著的世界,卻是一日比一日真實。石越也曾和唐棣一起去過他出現的地方探訪究竟,但是往返數次,卻終於是一無所獲,慢慢的石越也就死心,不再去想自己是為什麼回到了古代,有什麼辦法可以回去這樣的問題了。 這個時候,石越在心裡面卻有了另一種彆扭的感覺——他無法接受長時間寄人籬下的生活。雖然桑家大大小小都把他當成自己家裡人一樣,甚至連月例銀錢都是仿照桑充國的標準給的,而唐甘南更是對他特別親切。但是做為一個受獨立精神影響的現代人,他心裡總是有一種希望能夠早日自立,真正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的想法。遠在和唐甘南、桑俞楚談論棉布的那一天,他心中就有過這種念頭。 石越讀過王禎的《農書》、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什麼花機、腰機,什麼趕、彈、紡,黃道婆以來的紡紗機他至今猶有深刻的印象;此外,還有英國的珍妮紡紗機。如果他能將樣圖摹畫出來,再有能工巧匠試製,也許珍妮紡紗機尚有難度,但是中國元代以後的紡紗技術提前問世,絕不會有什麼不可逾越的障礙。 這些技術的問世,應當可以給他帶來可觀的收入。 但是石越一直遲疑不決,桑家、唐家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在這個士大夫重義輕利的時代,要求用技術參股的方式與兩家合作,會不會為人所不恥?石越完全沒有把握,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和耶元二十一世紀並不相同。 他既然不說,桑俞楚與唐甘南更是絕口不提當日之事,唐棣就更不會花心思去記這些事情了。 參加進士考試的舉人們,在考前與考後的一段時間內,四處交遊,結交同年參加考試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這是他們將來政治人脈的基礎。因此唐棣有數不清的聚會要參加,而他總是喜歡拉上石越一起去,和李敦敏等人一起吹噓自己有一個多麼優秀的朋友。 石越總是勉為其難地參加這種聚會,每次宴會,他都要有幾首新詩、新詞問世,雖然席間的歌妓,因為這個原因,對他也格外的青睞;而且隨著宴會的增多,他的「才名」也越來越大,但是他依然不太喜歡這些宴會。 「又是一次無聊的聚會。王安石的青苗法也應當頒行了吧?」石越扶著爛醉如泥的唐棣爬上馬車的時候,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月亮,暗暗歎了一口氣,一面不停地笑著和從身邊走過的半醉的舉子們說著「告辭」。 「見識了這麼多的舉子……剛才那個葉祖洽的,文章駢四驪六花團錦簇,可是人品卻……他連王安石都不認識,卻把王安石吹捧成了孔子再生,這倒也罷了,最過分的竟是把呂惠卿說成是顏回……」想起這些,石越不禁有點作嘔。這些聚會讓石越感到無比的失望,歷史書中都說宋代是培養了士大夫氣節的時代,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范仲淹,出淤泥而不染的周敦頤,以天下為已任的程顥……「這些人都在哪裡?為什麼我看到的全是一幅文恬武嬉的景象?」一面看了一眼在身邊酣睡的唐棣,石越輕聲對馬車夫吩咐道:「慢點走。」 「唐宋八大家的古文運動,有人甚至說是中國古代的文藝復興。現在王安石、蘇軾、歐陽修都在人世,可是在他們影響下的士子卻是縱情於聲色犬馬,有誰曾想過燕雲淪于敵手,朝廷要兄事契丹?有誰曾想過黃河改道決堤,許多的百姓困苦不堪?這些寄託著這個時代希望的讀書人,關心的卻是詩詞小調、歌妓舞女,求的是一個美好的前程!」石越越想越憤怒。宋代是一個美好的時代,有唐棣與桑家對他無私的幫助,有楚雲兒那動聽的宋詞,有毫無污染的天空……然而來自千年之後的石越,對於這個世界的走向有著宿命的瞭解。這一切都將毀於蠻族的洗劫!為時不遠! 「是這些人把這個可愛的世界與文明推向了她的末日!」石越不明白自己的情緒為什麼如此激動。「在漢代的時候,僅僅因為漢高祖被匈奴圍困在白登,人們就可以用幾十年的時間來忍辱負重,最後終於打敗自己的敵人,贏得了歷史對它的挑戰。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們,是不可能贏得新一輪的挑戰了!」 馬車緩緩地在汴京的街道上跑過,市井中喧嘩的聲音不斷傳入車中,這個時代已經有了繁華的夜市呀!石越向車外掃了一眼,路邊一株大樹根下的積雪赫然入目,他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個大雪天,暗暗歎了口氣,忽然腦中一個畫面一閃而過,那是自己在戴樓門下詠詩的情景,那一句詩「終叫河山顏色變!」——終叫河山顏色變?自己能有這個能力嗎? 石越自失地搖了搖頭。「我不過是一個被錯誤地投放到這個時空的過客罷了。」憑一個人的力量,豈能轉動巨大的歷史轉輪?這個時代人傑輩出,王安石、司馬光、蘇軾,哪一個又是泛泛之輩?就算是呂惠卿,也是無比聰明的人。想要改變這個時代的命運,自己就不得不去與這些人交手,這算不算是自不量力?石越自嘲地反問道。 「也許我不過就是一個旁觀者,上天讓我來到這個世界,為的就是冷眼旁觀她的滅亡。」石越自言自語。唐棣在夢中喃喃說道:「請……請君、君暫、暫上淩煙閣;若……若個書生萬、萬戶侯。」顯是還在夢中和別人談詩。石越微微笑道:「是啊,淩煙閣上,又有幾個書生呢?自己歸根到底,不過也只是一個書生罷了。」石越忽地又想起大相國寺大雄寶殿釋迦牟尼那亙古不變的微笑——不知道佛祖能不能給我答案? 正在暗自想著心事,突然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叫喊:「算命,祖傳神算,鐵嘴判富貴,一課十文錢,不准不要錢……」石越掀開簾子,向車外覷去,一個算命先生舉著幡子從對面走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石越觸動心事,連忙對車夫說道:「且停一下。」跳下車來,快步走到算命先生跟前,笑道:「先生,請幫我算一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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